一笑泯之【二】
重九華,我有點疼。
晏溫的臉又在腦中浮現,重九華面無表情拿權杖刺入他自己的心口。
疼嗎?好像是有點疼,但也只是一點點,不足以讓晏溫喊疼的程度。
重九華摸着心口的時候突然想到了什麽。晏溫這個人,脾氣很倔又什麽都能忍。絕不是一點小事就喊疼的小性子。但其實有些時日晏溫也和他嬌氣,是在晏逐亂還沒死的時候。那時他也當晏溫是撒個嬌了挺有意思的。
抱着他不是累就是疼,眼巴巴的想翻身,重九華心知肚明這人就是欠的,可看他那麽可憐,自己其實也不是很在意這些事便允了。
他松過一次口,晏溫愈發肆無忌憚,今日頭疼明日腹痛,裝的挺像那麽一回事。
可晏逐亂死後,就再沒有過了,一次都沒有。
重九華甚至覺得是他自己失了痛覺,可到底是為了什麽重九華其實很清楚。
晏溫不會向任何傷過他的人喊一句痛,那是他的抗争。
他傷過晏溫,但是晏溫死前還是朝他不輕不重撒了個嬌。
他放下了嗎?晏溫原諒他了嗎?
重九華想不明白,也許是真的很疼也未可知吧,誰又能說的清楚呢?他處理了一下胸口上的傷,随後踏入了西京最有名的館子。
後來,重九華才想明白,當年重敵帶他看的東西,該是動過手腳的。他應該事先給那些人下過藥,然後才帶着重九華去觀摩。
太狠了,重九華不覺好笑,只是因為自己多看了一眼,重敵便要把那麽一點美好全部打碎,太狠了,真的。
他到現在都害怕女人,無論多麽光鮮亮麗的女人,在他眼裏都是極不穩定随時會陷入癫狂的存在。
他不和女人構建聯系,很可怕,只要看一眼她們的身子,重九華就像被死亡纏住脖子一樣難受又恐懼。
可現在,無論是惡心還是恐懼都可以讓他墜入另一個痛苦,只有這樣,思念晏溫的痛才能消停一會。
這些姑娘豔俗,又香的讓他頭疼惡心。重九華懲戒似逼着自己去和她們厮混。
好像扒了衣服,然後自己親手來鞭撻一樣,一下一下抽進心頭最嫩的地方,生疼。
但是比想着晏溫好多了。
重九華恍然覺得,他活了多少年便聲嘶力竭抗争了多少年。
他重九華不認輸,絕不!重敵是什麽東西,憑什麽囚着他?又憑什麽困着他
他要自由,他要不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的權利,他要把自己的目光放在他自己真正喜歡的東西上,他要讓膽敢來征服他玩弄他的每一個人都碎屍萬段不得好死。
所以,他殺了重敵。
可如今,晏溫一死,所有的記憶都複蘇了。
重敵給他的一切,全部鋪天蓋地揚武耀威的複活了,而這一次,他沒有力氣再去戰鬥了。
置身于深淵中央,不會再有人拉他一把。
不要死不要睡,不要沉淪不要妥協,一面是自己微弱的聲音,另一面是惡魔的耳語,強大又邪魅。
“重九華,你這一生,只會被惱怒撕碎被情欲吞噬被痛苦蠶食,哈哈哈,這就是你的宿命。”
“你終将自由,但你逃不掉。”
自由嗎?重九華合上衣衫離開了這個讓他難受的地方。他看着自己的手骨有些失神,停留了片刻才在手上劃開了點口子,血流出來的一瞬間,他才清晰的感受到自己是活着的。
思緒有些亂,他想起了對晏溫的那些卑鄙,以及數不清的威逼利誘。他和重敵做的事情其實也沒什麽區別。喜歡什麽就去偷去搶,不然還能怎麽辦?他能要求他喜歡的也喜歡他嗎?他可以嗎
不可能的,就連他自己都不喜歡他自己。
但是,晏溫喜歡他吧?
晏溫給過他骰子,給他制過喜服。其實晏逐亂死時,晏溫背對着他說的那些話,是在保護他吧?
被喜歡嗎?
重九華想不明白就在他神情恍惚之際,有幾個壯漢按倒了他,重九華一擡頭才看清了來人。
是南風倌老鸨,那女人一身珠光寶氣示意手下的人松開了他,重九華默默站起了身,幾個魔咒蓄勢待發。
“爺,我們家頭號公子死在了你床上,您就沒個說法?”
“他不是自裁嗎?”重九華語氣裏有些懶散。
“爺不了解挽月啊,我們家這位公子,能忍常人不能忍及常人所不能及,他絕不可能輕生。公子既然有膽搞我的人,我們不如就官府見。”
“忍常人不能忍”重九華嗤笑:“你們家公子哪來這麽大臉去配這幾個字?”
“你……”那老鸨氣結,她上下打量着重九華,突然意識到了什麽。伸手挑起了重九華的下巴:“其實爺你的姿色也不錯,你若肯代公子出席今日盛宴,這事也不是不能過。”
“把你的髒手拿開。”重九華目光冰冷語氣有些不耐煩。
那老鸨把手從下巴上挪開,落手剛想貼近這位的胸膛便被頭頂一句話給驚出了一身冷汗。
“我說了把你的髒手拿開,你是非要逼我剁了它喂狗嗎?”
老鸨心驚膽顫,強穩着身子厲色道:“今日行也是你,不行也是你。夜裏來客非富即貴,你若不去,那麽那些瘋子就會知道究竟是誰弄死了我們的挽月公子你就在西京等死吧。”
等死真有意思,重九華好像瘋了,他掙開了束縛。
就在束縛消失的那一刻,那個聲音又響起來了。
“你終将自由,但你逃不掉。”
有個微弱的聲音在他心裏低低的喊。
不要死不要睡。
“試試看吧,把這命運砸碎,看看它還要怎麽樣?”
不要沉淪,不要堕落。
“它能把你怎麽樣?來啊重九華,砸碎它。”
來吧。
有什麽東西在誘惑他。
重九華慢慢擡起了頭,他眯眼看着那惡心的老女人只說了四個字:“我代他去”。
一路向下,他也想看看誰能把他怎麽樣?
那個人生前只想把重九華培養成最好的尊主,可他偏要抛頭露面,偏要糟踐自己,他偏要。
重敵一個死人,現在就是氣到發瘋,也無能為力吧?
痛苦與快樂,一層一層蓋過了晏溫這倆個字,他将忘記自己,來剜掉另一個人。
夜幕降臨,南風倌裏慢慢熱鬧了起來,以清字聞名的挽月公子今夜出幕,無數狎客聞聲而動只求一睹佳人之貌。
等挽月挂着紅紗端坐在軟椅之上時,滿殿沸騰,世人只聞其名不見其人,原以為該是個冰肌玉骨如月如泉般的男子,可今日一見,才知傳聞并不靠譜。
眼前這男子與清并不沾邊,懶懶散散往邊上一躺倒是王霸之氣更甚,哪怕面上帶了些病态也并沒有給這人多添半分柔軟。
可衆人依舊趨之若鹜,這種形貌上等乖張外露的人物也是可遇不可得。
風花競入長春院,燈燭交輝不夜城,争貴顯能擲金恐後,太正常了。
重九華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殺的那一位原來是個搖錢樹。他眯眼往下掃了一眼,只覺目光所至之處皆是走狗,但很快重九華的目光便被一個人給吸引住了。
下面有一個人,藍發白衫站在人群裏格外出挑。
可四周的人卻像完全沒有注意到那人一樣。
是他嗎?
那個人目光如炬盯着他看,就連眼睛都是一模一樣的。
是他,重九華覺得自己呼吸一滞,血液在目光觸到那個人的瞬間便沸騰了起來。
是他是他,是晏溫,就是他,絕對是他。
重九華步履蹒跚一步步接近那個人影,有人過來想要攔他,卻被他一個不痛不癢的魔咒給攔了下來。
無論多少次,他都願意奔赴過去。
晏溫眉目冷清不動聲色看着他,随後擡手灑了無數錢幣,于是在場的人便轟然散開,在這一塊小小的空間裏只有他們彼此。
痛感蔓延開來,五感只剩下了視覺,重九華貪婪的飲鸩止渴般看着站在他眼前的這個人,哪裏都痛。
不是只是形貌像,是他來了,晏溫來找他了。
是幻覺嗎?重九華一遍一遍問自己,晏溫死在他自己懷裏,他一清二楚,他不知道他這是把誰當作了晏溫,但他逃不開,他沒辦法。
幻覺也好,什麽都好,誰都可以。他渾身顫抖着抱住了那個晏溫,真好啊,是有溫度的。
這幻覺快要把他逼瘋了,他把晏溫抱住了死也不肯放手。
陷阱也好,幻想也好,哪怕是夢也好,他什麽都不要了,他願意一睡不醒,他願意以任何代價去換一個有晏溫存在的世界。
“晏溫”反手抱住了他,卻沒有開口。
重九華覺得自己瘋了,他一揮衣袖便把這人帶回樓上廂房裏,不等晏溫有什麽反應,他便把這人一把推倒在榻上。
重九華欺身而下不由分說堵住了“晏溫”柔軟的嘴唇,他加深這個吻卻沒能繼續下去。
一盆冷水從頭澆灌而下,巨大的失望裹挾着他。
重九華趴在這個人身上笑了,笑的有幾分瘋癫,笑到眼淚都出來了。
這個“晏溫”,他沒有舌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