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年【五】
“殺千刀的晏子非!”
西岸營盤裏面傳來了一聲怒罵。
那身锃光瓦亮的銀白铠甲都被這一聲怒吼震的微微發顫。
尤蚩黎怒氣沖沖坐下直灌了幾口熱茶,也不嫌燙嘴一刻都不肯緩灌了好幾口之後才道:“再去探,手伸的長一點,老在西岸打轉又有什麽用遼州、并州、徐崖那邊都去看看,楚穆那邊究竟是真的一點動靜都沒有還是你們無能”
“将……将軍”
坐下一個滿是彩色刺繡的白衣男子站了起來:“那邊都已經探過了,确實沒有任何動靜。”
尤蚩黎聞言将茶杯一丢,陷入了沉思。
那殺千刀的老東西一封家書說的是十萬火急,連拐帶騙把他弄到了西海,可他來西海都五日有餘了,傳聞中浩蕩而來的虎族楚穆卻在徐崖露過一面之後便像憑空消失了一樣。
不只是将首,就連整個軍隊都消失的無影無蹤。
所謂兵不厭詐,尤蚩黎一開始還覺得其間有詐,百般尋釁試探可無論如何都探不到任何痕跡。
見他沉默了,座下的杜系舟也意識到了事情有些不太對,只草草吩咐那些一頭霧水的妖物再去探。
直至營裏只剩倆人了,杜系舟才緩緩開了口:“将軍有話可以直言。”
杜系舟這話說的很小心,可尤蚩黎卻充耳不聞把玩着灰綠色的發絲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從妖域到西海,最佳着陸點是三角灣,其次是西岸右沿通州以及臨城遼州,至于其他,不是路遙不及近敵就是地勢奇差實乃兵家大忌。
要到這三個地方勢必都得過徐崖,可偏偏問題就出在這,他還沒來之前杜系舟這人便先行在徐崖投了五千人,與楚穆狹路相逢,一朝折兵損将有去無回,足足五千海妖,回來不足五百。
每每提及這事尤蚩黎便氣的頭疼嗓子癢,看那杜系舟是橫看糟心豎看不順眼的。
有這麽幹事的嗎?腦殘吧這不是。徐崖勢高狹窄易守難攻原本是埋伏攻敵的好地方,杜系舟此舉從大體戰術上來講沒什麽問題,甚至派出去的列隊之中屬性不同術業專攻的各類陣法也搭配恰到好處,沒有任何問題。
沒有任何問題,個鬼!
尤蚩黎只恨他被人界的兵書洗的腦子都沒了,地狹宜伏是沒錯,可五千海妖一身妖氣,能藏住才是有鬼了。
白白折了那麽多人,尤蚩黎暗測測的想,得虧不是他拼命在前,否則被這種庸将坑死,真的是做鬼都不會安息。
想到這裏尤蚩黎忍不住又白了下面低頭等他發話的那人一眼。
他和杜系舟也算半個舊識,之前罵的已經夠多了,再發難也沒什麽意思了,尤蚩黎直了直身子道:“沒辦法了,既然探不出來,我們就只能先動了。”
“小草松子,你們進來。”
杜系舟立在那裏唯唯諾諾的,還沒反應過來尤蚩黎是要做什麽,便見營帳一動,有倆個看着相當年輕的小妖并排進來了。
其間還有一個看着相當文弱,實在不像個能上陣的,見那倆妖要畢恭畢敬行禮,尤蚩黎當即不耐煩的擺了擺手“行了行了,別弄那些虛的,你們倆個在營裏也這麽多天了,基本熟悉了吧?”
“嗯。”
答話的正是松子,當初尤蚩黎要來這邊,這倆個妖說是要漲漲見識非要跟着來,尤蚩黎原本還嫌棄的不得了,可眼看這倆個一身硬铠上身做起事來也有模有樣,倒還像那麽一回事。
尤蚩黎清清嗓子:“既然如此,出去點一百人,夜裏我們去徐崖探它一探,我倒要看看他在耍什麽花樣。”
“是”倆妖齊刷刷應聲。
“只點百人,冒險了吧”杜系舟皺着眉頭說。
“兵不在多,在精,而且,我總覺得”尤蚩黎頓了頓,眼裏有些晦暗不明:“他們不在徐崖。”
不等杜系舟再說什麽,尤蚩黎便揚手打斷了他的話:“杜系舟,書讀的多是不錯,但是不知變通是會要命的,人界作戰靠的是兵戈武器陣列謀略,可妖作戰,重在法力相匹人心齊一,人多?人多有個屁用,法術參差摻雜稍有差池僅是妖術相克帶來的反噬就夠你吃一壺的了。”
杜系舟垂着頭,有些不知所措。
“趁早把那些兵書扔了吧”尤蚩黎話說到一半瞥了一眼還怵在原地的那倆個,他一臉不耐煩:“你們兩個怎麽還在這等着下飯過年呢?”
松子小草對視一眼之後果斷出去了。
“還有你,你也跟着看看,別瞧不起小輩,多學學比看那些破兵書有用多了。”
杜系舟剛打算彎腰行禮就看到尤蚩黎揚起了拳頭威脅:“找死是不是,還拜,還敢拜!你一個主上拜什麽拜怎麽見誰都拜,同樣都是主上,你看看晏溫老東西他們拜過誰”
杜系舟被說的面紅耳赤,僵在那裏進退倆難。
“行了行了,快些去吧”尤蚩黎擺擺手,一個大男人性情溫吞也就算了,做事唯唯諾諾伸不開手腳,女人都沒他事多,娘不拉幾的,看着就煩。
杜系舟出去不多時,小草他們便應尤蚩黎所求點齊了人,尤蚩黎親自倒酒,為那一百人壯行。
他自己也喝了三杯,一杯敬将士,一杯敬西海,最後一杯只淺酌倆口餘下一大半都入了土,敬的是永遠都喝不到這口酒的那些混蛋們。
混蛋們啊,保佑我。
尤蚩黎一聲令下,于是那近百人的小隊伍便遁入有向瞬移陣法之中,朝着距西海五百裏的徐崖去了。
徐崖,是炙江流域一帶地勢最蜿蜒曲折的一處,倆崖綿綿不絕橫岩峭壁陡立在側直上雲霄,崖下便是奔騰不息的炙江。
眼下正是盛夏,一到這種季節,人界大都雨水充盈,炙江更是水漲船高湍流不怠,說是船高,但由于事故出的太多,這一帶基本沒什麽人流,再加上徐崖屬妖界,具體分到哪家哪族雖不得而知,可有妖族插手的地方大都邪名在外,久而久之便成了人煙極少的禁地。
眼下就是這樣,連半個人影都沒有,不,不止是人,尤蚩黎一落地就察覺到了異常。
別說是人,這個地方連半分妖氣都沒有。
“杜系舟。”
尤蚩黎按住了前進的部隊,揚聲叫了一聲,話音剛落站在他身後的那人便緩緩開了口:“這裏太幹淨了,幹淨的有點……”
看來,不是他的錯覺,他腳下的這片區域,不只是妖,就連往日裏啼叫不停的低階猿猴都消失的無影無蹤,如此想來怕是魚鳥蛇蟲飛禽走獸,什麽都不剩了。
這裏已經沒有任何生命體存在了。
一想到有這種可能性尤蚩黎便後脊直發涼,完犢子了,這事情可就大了。
“全軍聽令,現在十人為一組,以最快的速度勘察徐崖每一寸地皮每一塊石頭,任何角落都不要放過,一旦發現異常即刻來報。”
“是!”
衆人答得剛勁有力,語畢便以極快的速度各自分配好了區域展開了調查,不得不說小草松子他們看人的眼光還是很不錯的。
待衆人都散了,杜系舟才在尤蚩黎耳邊把剛剛沒說完的話給補齊了:“我曾在一本古書裏見過一個陣法,與這種情況很相似。”
“什麽”
“萬妖同陣,就是上萬妖物在極小領域內同時使用同一種陣法,陣法疊加覆蓋過多時不管是範圍還是威力都會一生二、二生三的成倍增加。”
“按道理簡單疊加,不是只能造成大規模的浪費嗎?那什麽萬妖同陣當真是聞所未聞。”
“不是簡單相加,是以特定的……”
“将軍,您過來看看。”
杜系舟一語未完又被人搶了話頭,見來人是渾身上下都濕漉漉的小草,尤蚩黎當即趕了過去。
“什麽情況”
“炙……炙江底下有一種我們從未見過的紋樣。”
“好樣的”尤蚩黎大喜過望,拍了拍小草不算結實的胸膛,随後也顧不上杜系舟之前的話了,找了一個制高點揚手拿出了自己的銀白長槍。
槍體剛渡上一抹淺綠,便在尤蚩黎的驅使之下入了炙江,沒入大江沒多久,江面便被掀起了層層巨浪,巨浪環着一個真空漩渦排山倒海似的旋轉。
不多時,江中便出現了一個巨型真空圓地,河床暴露在眼前,衆人都被上面他們再熟悉不過的各色紋路震驚的連話都說不出來。
這不過是個簡單的傳送陣而已,但真正恐怖的地方在于其層出不窮看了就讓人頭皮發麻的數量。
如此陣法若按常理來看,那就是毫無意義三歲稚妖都幹不出來的事。
可妖域精銳不是三歲稚妖,楚穆也絕非不知常理的蠢貨。
想想杜系舟說的那什麽萬妖同陣,尤蚩黎就更頭疼了,他揚手把那些已經消散了一大半的陣法按部就班一點一點拆解開來。
他就是被放了鴿子也總得知道放他鴿子的人到底去哪裏了吧?
陣法不算複雜,可密密層層堆一起拆解起來就沒那麽好玩了,尤蚩黎耐着性子足足耗費了近一柱香的時間這才看明白了這陣的指向。
尤蚩黎被吓得腿都要軟了,他連自己的長槍都顧不上拿,接連化了倆只紙鶴傳信。
見他面色不太正常,杜系舟這才小心翼翼擠了過來:“怎……怎麽了?”
尤蚩黎看着已經恢複了平靜繼續奔流不息的炙江,輕顫道:“楚穆此番,去的是南海。”
“什麽可是客玄不是已經在那邊了嗎?”
“所以,這次不好收場啊。”
杜系舟也望着那江,眼裏亦是波濤洶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