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沒星稀天下旦【一】
日子滑的飛快,轉眼間晏逐亂都快十七了,可那個說等她長大一點就來娶她的混蛋卻溜的不見妖影。
好吧,這也無可厚非,畢竟前面戰場從上一年就變得更加風雲莫測,可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晏逐亂深居東海消息透不進來她自然不知道,奇怪的是每次問起晏溫,他也推三阻四不肯細說。
晏逐亂自知幫不上什麽忙也沒再多問,自認為很懂事的沒有和晏子非嬌氣,再說,扯着人家領口逼問別人“你還娶不娶我了?”這種事她也實在幹不出來。
但不管怎麽說,她還是好乖好聽話啊,晏逐亂決定等她大哥忙完這段時日了就揪着他的領口讓他誇自己,可晏子非卻越來越過分了!
剛開始給他寫信,晏逐亂也是一時新鮮有事沒事都要寫給晏子非看,一天可以寫十來份都不帶重樣的,美其名曰與夫書。
晏子非倒也貪圖新鮮,奈何身在軍中不好招搖,不管晏逐亂寫多少都只回一封信,信不長,三言兩語淨講些幹巴巴的事情,文筆實在讓人着急,不過信末落款處總有那麽一小行字。
提的是小娘子安否?
看在這句的面子上晏逐亂也就不計較內容粗糙的事了,非但不計較,每次還都能對着那乏味的信傻樂。
沒過幾日晏逐亂就沒那麽大興致了,身邊沒什麽新鮮事就隔三差五抄點甜膩膩的情話過去,晏子非不甘示弱,亦是三五日回一次信,可內容居然難得的長,也不知道是哪裏抄來的,居然比她抄的還要膩。
倆個人就跟默默較勁似的,一封比一封膩,到後面晏逐亂每每都被惡心出一身雞皮疙瘩,最後實在不行了,索性放棄了讀信的步驟,只看最後一句小娘子安否。
玩鬧了幾個月之後,晏逐亂實在鬧不下去,正兒八經問晏子非到底是從哪裏抄來這麽多寶貝的
晏子非中規中矩回信,說是軍中有能人在他耳根子旁日說夜說,夜以繼日廢寝忘食,比這更膩歪的都有。
晏逐亂實在是怕了他,沒敢在情書上作死,冷靜了幾日之後越發懶了,一月雷打不動五封信,晏子非比她還懶,剛開始還回幾句,到後來就只有短短幾字。
已閱,小娘子安否
小娘子有點生氣了,本打算把這個喜新厭舊的妖晾個一年半載,可每次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幾次三番下來,也就不在意晏子非的冷淡了。
可他居然蹬鼻子上臉,斷信也不知道幾個月了,晏逐亂把他們之間往來的信件反反複複看了不知道多少遍了,晏子非那邊還是沒有半點動靜。
晏逐亂甚至都懷疑他在外面有別的相好了,一個人氣鼓鼓的生悶氣,氣了半天還是提筆對着白紙發呆,眼下桌前攤了一堆信,晏逐亂也不知道該寫點什麽,默默放下了筆随手捏起了一封信。
看了一會,還是忍不住笑了,上面是晏子非講的一件事,說是妖域那邊有個女将軍身懷六甲依然厲害得緊,大家都很頭痛,幸好那女将軍的夫君将軍着急了,生拉硬扯讓女将軍回去安心養胎,晏子非一聽這事樂壞了,當即評了四個字,正中下懷。
後來也不知怎的,這話傳到了那邊,彼時晏子非他們截了那将軍的家書,上面說是孩子平安降生,将軍姓吳,給孩子取了名字單字一個懷。
于是這信就完了,晏逐亂還記得當初自己看這信的時候簡直不明所以,還特意回信問了一遍,晏子非才在下一封信裏給了具體的解釋。
說是那女将軍叫鄭夏,将軍叫吳中,他們的孩子取的是鄭中夏懷之意,也是緣分。
再看這話,晏逐亂還是忍不住吐槽,她以前怎麽沒有發現大哥居然是如此可愛之人。
正當晏逐亂沉迷于信件之中時,外面傳來些嘈雜聲,晏逐亂甚至來不及将信收起來,房門便被打開了。
晏溫白衣上面都是血,扶着一個人往房裏走,身後還跟着不少人,都急匆匆的往房裏趕,晏溫甚至連個招呼都來不及打,他扶着的人便無比劇烈咳了幾聲,吐了他一身血。
那人狼狽又傷的極重,晏逐亂甚至第一眼都沒能認出來,直到多看了好幾眼才确認了下來,那是晏子非,那居然是晏子非?
晏逐亂只覺渾身發冷,晏溫好似說了些什麽,但她一個字都聽不進去,滿眼都是猩紅,晏子非後背上甚至還有四根發着金光的箭矢沒被拔出來,其實他那一身玄衣縱是有血也看不出來,只是那股血腥味騙不了人。
“仨兒,仨兒,你過來幫忙。”
晏溫喚的有些急,晏逐亂一步一步走過去,仿佛靈魂都被抽幹剝淨一般。
“扶着他,等我把箭取出來之後,就把大哥的外衫脫掉,你做得到吧?”
晏溫語氣有些急,晏逐亂什麽都聽不進去,顫抖着接過了滿臉血污癱軟成一片的晏子非,晏子非一靠近她,那些血液便渡了過來。
晏逐亂抱着他,用幾乎沒有知覺的手指顫抖着抹開血污,露出了那張棱角分明的臉,因為疼痛,就連睫毛都在微微的顫。
晏逐亂挪開了眼,她不敢看晏溫的動作,箭矢入骨晏溫也只能一根一根的拔,每一下動作晏子非都會疼的渾身發汗滿口呓語,晏逐亂死死握着那雙手,她的大腦已經轉不動了,胸口一陣一陣的鈍痛,只會重複兩個字“大哥我在。”
不管發生什麽事,我都在。
要命的箭矢終于被取出來了,晏逐亂卻沒能反應過來,一個藍衣女子實在看不下去,一把推開晏逐亂接過晏子非便開始脫他的外袍。
盡管有所準備,但還是被那白色裏衣上的血色刺痛了雙眼,晏逐亂覺得自己呼吸都有些困難。
原來晏子非也只是一個活生生的生命,會痛會死會狼狽會脆弱的活生生的生命。
晏逐亂死死咬着下唇,她怎麽就能那麽放心,那麽理所當然的相信着他是無所不能刀槍不入的呢
推開她的那女子轉手又塞給她一本書卷,随後女子和晏溫一起施法替晏子非療傷,忙得連句囑咐都沒有,晏逐亂翻開那書,發現那是一本佛經,內容枯燥生澀,但晏逐亂卻無比虔誠一字一句念了下去。
等晏溫和那女子都結束了,晏逐亂還是沒有停,女子想要接過那本經書,卻被晏溫給攔住了:“湫風姑娘,讓主上好好休息,我們先走吧。”
湫風看了一眼晏逐亂什麽都沒說便離開了,倒是晏溫臨走之前重重拍了拍晏逐亂抖得不成樣子的肩以示勸慰。
房裏的人都走光了,于是蟄伏在晏逐亂內心深處的恐懼就愈發張牙舞爪,她不知道湫風為什麽給她一本佛經,也不知道佛祖到底管不管妖,但她不敢停,直到把厚厚一本經書都讀完了,這才如釋重負鼓起勇氣湊近了晏子非。
經過一番收拾之後晏子非身上的傷口已經沒那麽駭人了,對比之下倒是她身上更狼狽一些,不過晏逐亂顧不得想這些。
晏子非睡得并不安穩,臉色蒼白到近乎透明,就連嘴唇也沒有一點顏色,她原想抱抱這個憔悴了很多的妖可又怕碰了他的傷,只好轉為死死握住那只冰涼的手。
她就那麽一直枯坐着,外面的人和事都是晏溫在處理,沒人敢進來打擾,晏逐亂甚至分不清時間,只覺得每一秒都很煎熬,向來風光的晏子非被傷成這樣,她居然什麽都不知道。
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做不到,他在那邊受苦受難,她居然真的一點都不知道,晏逐亂一面心疼,一面狠狠責怪自己。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晏子非總算是有點好,迷迷糊糊從幹澀的喉嚨裏擠出極低的幾個字:“仨兒……水”
晏逐亂慌忙起身去倒,一瞬間久坐積壓下來的腰酸背痛全上來了,讓她下意識滑跪到地上,但她顧不上這些,手忙腳亂倒來了水,等端過來時才發現晏子非還閉着眼,直到她把水一點一點喂下去,都沒有醒來的跡象。
原來那句仨兒只是一聲呓語,晏逐亂一時鼻酸總算是有眼淚流出來了,淚水打在晏子非手背上,晏逐亂看着他手指微動卻不願意醒來。
“別人的孩子取什麽名都要和我講,怎麽就不能和我說說你在那邊到底遇到了什麽?傻不傻啊你。”
“我和你說,你不在的這些時日我常去人界,在那邊玩得可好了,等你醒了我帶你出去玩。剛剛我還在想你都很久很久不給我回信了,還以為你被外面的妖精給勾走了,結果你就這樣給我回來了?好嘛,什麽事都是有好有壞的,雖然你受傷了,但你果然還是最喜歡我吧。”
“大哥,你睡夠了就起來吧,說出來可能會被你打死,但我前幾日去南風館看到了很多漂亮小倌,講真的,你要是一睡不醒我就包一百個小倌,拿你的錢。 ”
晏逐亂越說越起勁反正她也擅長氣人,說不準晏子非一時生氣就爬起來呢?
“對,就拿你錢,養一百個,一百個不夠,我要三百六十五個,每日不重樣,我還要把那些漂亮男孩子帶回東海,在你面前我們歡歡喜喜。”
“你氣不氣?不氣的話,我就在裏面挑一個最順眼的直接改嫁,我們都是人,想要什麽樣可愛的寶寶都有,在一堆寶寶裏我找一個随我姓,也叫他晏子非,讓他管我養的野男人叫爹!”
這些話也許有用,随着內容逐漸大逆不道,晏子非的手指也顫動的越來越快,就連俊俏眉眼也跟着狠狠抽動。
晏逐亂知道他也很想起來,于是沒再忍心激他,只低頭親了親晏子非的眉眼,之後又重新握着那雙手低聲呢喃:“不逗你了,好好休息,然後醒來。”
伴着這句話,晏子非那些顫抖都消失了,無比平靜躺在那裏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