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莫山遙也不清楚自己內裏的變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不過自從她親手從謝華淳那裏拿回碎魂，變化開始愈發明顯。她能非常清晰地感受到變化，即使無法言喻。
大抵是因為碎魂就是她的魂魄，積累得越多，對她的影響越大，當她直接接觸碎魂，自然會變得格外不一樣，有些東西在逐漸恢複。
她意識到檀千洵太過特殊。
當初與謝華淳接觸交換碎魂時情況異常混亂，混亂之中幾人難免會觸碰，而觸碰讓她感受到了十安的記憶幻境，卻沒有感受到檀千洵的記憶幻境。
奇怪的背後總會有緣由。
莫山遙心中有了計劃，她需要試探，需要驗證。
後來她又找機會與北陸接觸，發現亦可以感受到北陸的記憶幻境，因此她确定檀千洵是特殊的，她的猜測大方向是正确的。她随即根據看到的北陸記憶幻境中的情況完善先前的計劃，軟硬兼施地“策反”北陸。
面對有備而來的莫山遙，北陸措手不及，他被唬住了，稀裏糊塗跟着莫山遙的思路走，林林總總說了不少。雖然沒有透露最重要的東西，但相關的說了個七七八八。
等他反應過來，木已成舟。他想着反正已經捅了婁子，莫山遙又是他的救命恩人，他跟客棧的人也不算一夥的，他在意的只是莫山遙，他不如就站在莫山遙這邊，一切聽莫山遙的，說不定這樣更能博得莫山遙的喜歡。
北陸繼續裝作跟莫山遙之間什麽事都沒有，默默待在客棧裏，盡可能不引人注意，等着莫山遙的指示或者變故。
刺繡鬼魂離開，留下碎魂，莫山遙驟然暈倒，北陸明白，變故來了，時機到了，該他出手了。
莫山遙暈倒跟最後一片碎魂回到客棧有關，關鍵時刻，客棧裏的其他人自是忙作一團，沒人理睬北陸。于是，北陸不動聲色地一邊觀察，一邊做着莫山遙早就安排好的事。
當然，莫山遙無法預料事情的走向，她并沒有具體安排北陸該做什麽事，而是告訴北陸行事的方向。比如，不能讓客棧的其他人瞞着她行重要之事，如果她被迷暈或被支開一類，要盡可能快地弄醒她或帶她回來。實在來不及的話，就讓北陸先悄悄偷聽或者想辦法拖延時間。
好巧不巧，真的遇到莫山遙暈倒，北陸便一直關注着莫山遙的情況。當他暗暗聽到十安跟其他人說莫山遙暫時沒有大礙，不過需要推進他們一直計劃的事是，他立刻絞盡腦汁找機會接近莫山遙，嘗試喚醒莫山遙。
由于始終有人守在莫山遙身邊，北陸費了好一陣心思才找到機會成功讓自己的法術偷偷進入莫山遙的房間，并與莫山遙感應，最終喚醒想醒來的莫山遙。
至于為何客棧裏有這麽多厲害的人還能讓北陸鑽了空子，當然是因為檀千洵出了事，客棧其他人憂心忡忡，放松了警惕。而這點就更證實了莫山遙的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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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恢複記憶了，是我讓北陸早點喚醒我的。”莫山遙此話一出，小黑和晏晏阻攔的手頓時放松，兩人都有點驚惶失措。
莫山遙沒有猶疑，立即踏上樓梯往二樓去。
然而，剛走了一半，走到樓梯轉角平臺時，整座客棧突然劇烈地搖晃起來，天崩地裂一般，磚瓦在不斷跳動，梁柱一個勁兒“吱呀”作響，揚起的灰塵漫天飛舞。這種恐怖奇怪的情況曾經出現過，但這次比以前都嚴重，客棧像是快要坍塌。
莫山遙本來就虛弱，四周一搖晃，她完全站不穩，一手抓着樓梯扶手，一手抓着北陸的手臂，身體卻仍是往下倒。北陸連忙施法，欲用法術屏障保護莫山遙。沒想到的是，法術無用，變出的屏障下一刻便消失。
而對于莫山遙來說，除了站不穩，更多的是痛苦，她仿佛被無形的力量千刀萬剮，讓她痛不欲生。
“莫姐姐，你……”眼見着莫山遙像失去意識一般往下倒去，北陸察覺到情況不對勁，他慌了，他着急地蹲下身詢問情況，結果被小黑和晏晏一把推開。
樓梯狹窄還在猛烈晃動，四人擠在上面非常危險，搞不清發生了什麽的北陸即使被推開也不敢輕舉妄動。畢竟小黑和晏晏更加了解客棧的情況，看起來也确實比他鎮定。
“怎麽回事？有什麽東西在襲擊客棧嗎？”北陸靠坐在下方的樓梯，右手反手抓着側面的欄杆，左手撐在地上，一臉疑惑，“你們不管嗎？客棧要塌了！”
小黑和晏晏沒有理睬北陸，一左一右扶住坐在樓梯轉角平臺上的莫山遙，兩人眼張失落，忐忑不安。
忽然之間，莫山遙感受到客棧的搖晃跟她有關。她似乎能與客棧有相同的感受，擔憂、憤怒、恐懼、不甘、抗拒、窘迫、哀傷、厭惡、壓抑……這些情緒來自碎魂，來自各種與碎魂有過接觸的妖魔鬼怪。這間客棧是為她而生，也将為她而滅，她就是所有動蕩的源頭。
對！碎魂集齊，客棧自然會發生巨大的變化！
最後一片碎魂……
最後一片碎魂在客棧裏！在……
以魂魄做引，一命換一命……
莫山遙感受到自己在恢複，不僅僅是記憶，是所有！
那……
她不能放棄掙紮，她要想辦法撐住，重要的不只是她自己，她要救他！
“啊啊啊啊啊——”伴随着莫山遙痛苦的嘶吼，客棧坍塌似的猛烈一搖。
搖晃停止，原本精致整潔的客棧變得破舊不堪，仿若荒廢了許多年，簡直就像另外一間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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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被最後猛烈的搖晃給震得有點迷糊。
莫山遙是第一個恢複清醒的，她沒有管樓梯上四仰八叉的其他人，她敏捷地起身直奔檀千洵的房間。晏晏和小黑都沒來得及阻止，只能慌裏慌張地跟上去。北陸更是驚訝地四處看了看才回過神，然後站起身跟着去。
“砰——”莫山遙推開檀千洵房間的門是用了法術的。盡管現在的她剛恢複，使用法術極其危險，可她料到自己進屋不會太順利，因此不得不冒險。也幸虧用了法術，現下的情況刻不容緩，晚一點都可能是不同的結局。
房門算是順利打開，不過裏面還有一個阿钰，要阻攔莫山遙進入房間裏面的阿钰。
“檀千洵！”莫山遙五味雜陳，聲音帶着哭腔，“我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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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檀千洵以自己的魂魄為引，一命換一命後是可以抹去莫山遙對他的記憶的，那樣莫山遙可以真真正正重生開始生活，沒有負擔，無需愧疚，不會傷心。
因此他也努力與莫山遙保持距離，說話行事全朝着莫山遙讨厭的方向走，自命不凡，随心所欲。這樣最後即使突然說他有別的事，悄悄獨自離開客棧，不告而別，莫山遙應當也不會想太多。
可惜世事難料，拿回所有碎魂并不容易，誰也無法預料會遇到什麽樣的妖魔鬼怪，猜不到下一刻會發生什麽。
檀千洵是希望莫山遙不要跟他有太多牽扯，可莫山遙的性命更重要，危險時刻，他會下意識不顧一切地保護對方。
婵女那次太過混亂，太過突然，檀千洵來不及呼喚旁人，他只能以自己的身軀抵擋傷害，保護莫山遙。結果就是他本就殘破虛弱的身體根本撐不住，要不是動用最早留下的那片碎魂的力量保住他，他可能就灰飛煙滅了。
檀千洵以自己的魂魄為引，耗盡修為，使唯一留下的一縷莫山遙的魂魄不斷凝聚，他與莫山遙之間已經有了更深的羁絆。
羁絆越深，動用碎魂力量的代價就越大。
莫山遙對檀千洵的記憶極有可能無法消除幹淨，或許仍是模模糊糊的，不會記清，可若是有心，那些諱莫如深的記憶怕是也能被全部挖掘回來。
向來持之以恒的莫山遙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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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房間的莫山遙看到了靠坐在床邊的檀千洵，面色蒼白，雙眼空洞，右手扶着床架，左手撐着床面，□□的身體即使靠着床架也在往下墜，垂落在踏床上的雙腿亦是毫無力氣。
死氣沉沉，岌岌可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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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檀千洵自從知道可能無法徹底清除莫山遙關于他的記憶後就在考慮是否要放棄偷偷消失的計劃。
以前，他和莫山遙之間向來是有商有量的，包括當初大災來臨時莫山遙犧牲自己去保護蒼生也是兩人曾經讨論過的。大災起，必然會有很多意料之外的情況，因此兩人早早就說好，若是迫不得已需要犧牲的時候，一定不要考慮對方，一切以大局為重。
他們兩人皆是讨厭被蒙在鼓裏的人，即使他悄悄消失，莫山遙也一定會因為模糊的記憶而不斷尋找真相。與其讓對方飽受找不到真相的煎熬或者等對方找到真相再無力地傷心，不如好好道個別。
可是，萬一徹底消除記憶成功了呢？
變幻莫測。柳暗花明。僥幸。
檀千洵，十分糾結，可他沒有太多時間糾結。
迫在眉睫。突如其來。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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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檀千洵垂着頭，他已經沒有力氣擡起頭，他只能盡量将眼眸擡得高些，他溫柔地望着莫山遙，眼中含淚。
他的身體，開始漸漸消散了。
所有的碎魂都回到了莫山遙的體內，莫山遙恢複，檀千洵自然就該消散。
一命換一命。
站在一旁的十安撇過臉，緊咬嘴唇，她已無計可施。
“北陸！”莫山遙大聲呼喊的同時開始施法。
“莫姐姐！”十安看出莫山遙的施法是跟法陣相關，她心中一驚，慌忙上前欲阻止，“別這樣，沒用的，只會傷到你自己！”
晏晏、小黑和阿钰聽到十安的話，知道情況不對，也趕忙阻止。
可是莫山遙自從恢複記憶就開始迅速思考對策，她已有想法，現下間不容發，自然施法分外快，快到其他人都來不及阻止，加上有北陸的幫忙，泛着幽光的禁術法陣順利在房間裏驟然出現。
黯淡無光的陳舊客棧泛起幽光。
整座客棧被幽光籠罩，落于昏暗的黃泉路上，仿若一只在黑夜中獨自發光的螢火蟲。
片刻後，光滅。檀千洵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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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洵哥哥……”晏晏潸然淚下，她實在是忍不住，眼淚不住地往外湧。
小黑雙手握拳，垂着頭，背過身，單獨面對牆壁。
十安閉眼又睜眼，眉頭緊蹙，最後輕嘆一聲。
阿钰愣了片刻，繼而淚如泉湧，慌亂地四處看，像是在努力找出檀千洵仍然還活着的跡象，只要有一點點就好。
北陸想去扶起施完法半跪在地上的莫山遙，但他又覺得此時不該去打擾對方，于是他反而退了幾步到房間門外，靜靜待着。
莫山遙沒有擡頭看床鋪的方向，因為她清楚檀千洵消失了，她擡頭也不會看到對方。至于她的法陣是否成功，她亦不知道。
她一手撐地，一手握拳。雙眼死死盯着舉起的那只握拳的手，目光複雜，惶恐、愧疚、擔憂、無奈、不安……
會留住嗎？能留住嗎？應該留住嗎？
莫山遙不知道。
但，她想。
——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