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不渡玉門關【四】
雖然在他們臨行前尤蚩黎曾信誓旦旦的保證自己絕對會給他們拖延出足夠的時間,但事實證明,尤蚩黎的話要是能信,老母豬能上樹也指日可待了。
陌嘲風似乎鐵了心要把安卻骨帶回去,到東海原不過三個時辰的路程,他們足足浪費了一整日居然還沒到,可見路途不順到了何種不可理喻的地步。
雖然和那些妖魔鬼怪的争鬥都是晏兄在出力,可一路被追被趕勞碌奔波下來倒是把安卻骨累的夠嗆,沒辦法,晏子非只好帶着這個小拖油瓶在沿海一個小城內稍作歇息。
眼睜睜看她大晚上的吃了三碗飯,晏子非突然神色恍惚,有種自己一路上都在虧待她的感覺。
待安卻骨吃飽喝足了,這才心滿意足趴在桌上呢喃:“我說晏兄,是不是只要咱們到了東海,那些妖就再不會跟過來了?”
“是啊,他就是再怎麽心切也總要顧及晏溫不是?”
“也是,這追追趕趕的日子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是個……”
話還未說完,一陣銀光便從天而降将安卻骨趴着的桌子劈成了倆半。
“好險好險”幸虧自己躲得及時,眼下晏子非擋在她身前黑劍早已出鞘。
突然生出這種動亂四周的顧客驚叫的驚叫躁動的躁動亂哄哄一片,就是在這樣吵鬧的環境下安卻骨也依然感覺到了握着她的那雙手有些抖。
“真是欺人太甚”安卻骨咬牙吐出一句話,擡眸看向破門而入的客玄一行人一字一頓道:“妖域向來不涉人界,客将軍,你縱是活的不耐煩了也不必用這種手段吧?”
“可夫人您看,并沒有常人因此受傷不是嗎?而且若夫人真心不想招惹事端那跟我回去便是。”客玄語氣看似淡然但拳頭卻一直沒有松開,看樣子也是被逼急了才會用這種方法。
這種态度讓安卻骨惱火到了極點,神情裏都是怒意,剛打算再說些什麽就感覺肩頭落上一只手,晏兄特有的聲音在耳邊輕響:“別沖動”。
安卻骨耳垂一紅猛的回頭呢喃道:“可是……可是”
“聽話,我應付的來。”
其實也沒必要做到這種程度吧,明明都已經為她做過很多很多事情了。
這話在安卻骨喉間流轉了無數遍都沒有說出口,不管怎麽說言語總是會傷人的,這些日子裏安卻骨也總算是将她那比天大的心略微收了收。
于是安卻骨握緊了拳頭,眼睜睜看着晏兄為她再次和客玄對峙,一時計上心來将桌上白瓷小碗砸碎,不等誰來制止便撿起了一個碎片,尖銳的瓷片靠近脖頸隐隐有血色滲了出來:“客将軍,妖君也不是要死屍,對吧?”
見後方有變動,晏子非只得停手,滿目錯愕看着她的動作。
安卻骨深吸一口氣面上都是狡黠,看着客玄又重複道:“客将軍,人界有句話叫賠了夫人又折兵,你今日這番動作可不算小,若是只拿一副屍骨回去,怕是不值當吧?”
客玄面色鐵青,眼睜睜看着她的傷口又深了幾分,血色彌漫,這才用幾乎要把牙咬碎的力道回道:“我們走”。
客玄前腳走,晏子非後腳就捏着安卻骨的手腕奪過了瓷碗,喊她名字的聲音也十分罕見的多了幾分怒意:“安卻骨,你到底想幹什麽?”
“沒事沒事”安卻骨賠着笑,指尖劃過脖子,于是上面的血跡便消失的幹幹淨淨:“喏,不過是個小把戲而已,從老黴頭那裏學到的為數不多的把戲,沒想到今日還真派上用場了。”
安卻骨得意洋洋還打算再說些什麽,卻看到晏兄伫立原地沉着一張臉,那幅陰沉沉的面孔簡直比剛剛被逼無奈的客玄還要難看。
見晏兄沉着臉一句話都不肯說,安卻骨有些慌了,扯着他的袖子解釋:“你看,不管怎麽說效果不錯啦,別生氣啦,我們走吧。”
晏子非依舊一言不發,只是默默将衣袖抽離,伸手摸了摸安卻骨的脖頸,那原本合在一起的傷口就跟紙糊上去似的,手一碰上去就又有血跡滲了出來,安卻骨有幾把刷子他再清楚不過了。
見那張一直以來溫和又平靜的臉上露出了不可抑制的怒意,安卻骨立馬将自己的傻笑收了起來。
晏子非輕嘆一口氣沉聲問道:“動手之前你有多少把握能成”
安卻骨低着頭猶如一個做錯事的小孩,沉默了良久才抹了抹已經被晏兄療好的脖子用幾不可聞的聲響哼哼:“七成”
晏兄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舉起了手,安卻骨這次倒是機靈的很,匆匆忙忙護住了腦袋,眯着眼睛嘿嘿傻笑。
那個笑容晃的晏子非一時間氣也消了一大半,但還是繃着一張臉訓她:“七成就敢這麽胡鬧,萬一出點差錯腦袋是不想要了?”
安卻骨還想再說什麽卻看到一只黑色紙鶴飛進來落在晏兄手上,晏兄将紙鶴打開草草掃了一眼臉上總算是有了些笑意。
見晏子非這幅樣子,安卻骨就知道來信的絕對是晏溫,忍不住問了一句:“美人是有什麽事嗎?”
“好事”晏兄神神秘秘吐出倆個字便抓着安卻骨繼續趕路。
這一次客玄總算是知道收斂,他們這一程倒是走的順暢又平靜,等他們來到東海時正是朝陽初生的時候。
關于東海,安卻骨曾在妖域一本古卷上看到過一個描述:“天地亦物也。物有不足,故昔者女娲氏煉五色石以補其闕;斷鳌之足以立四極。其後共工氏與颛項争為帝,怒而觸不周之山,折天柱,絕地維,故天傾西北,日月星辰就焉;地不滿東南,故百川水潦歸焉。水潦歸處是謂東海,天下之水,莫大于海,東面而視,不見水端,觀于大海,乃知爾醜。”
如今一見,才知道觀于大海,乃知爾醜到底是何意。血紅色的朝陽慢慢爬上來為整片浩蕩東海渡上了一層詭谲色彩,碧浪排倒而過,眼下的海似乎不太安穩,帶着點脾氣翻倒着。
天地之大山高水長相比之下一切糾葛都顯得太渺小,人如草芥命如蝼蟻,可這天地這山海确是最純粹的,屹立千年,浩蕩至今,一片初心置東流。
海風有些潮,拂在面上很舒服,安卻骨先是原地驚愕了半天,之後才滿臉興奮撲了過去,在海水的懷抱之中又笑又鬧,直折騰的衣衫都濕透了才肯停歇。
結果她一回頭便看到了不知何時過來的晏溫站在晏子非身側,白衣純粹氣質脫俗,面目還是一如既往的好看。
“嗨,美人”安卻骨興沖沖的趕過去,一擡頭就對上了晏溫溫柔的碧色眸子,見她又折騰的一身水,晏溫嘆了一口氣施法替她把衣物弄幹了才淡淡應道:“好久不見。”
真的是好久好久不見了,想起上一次離別時的情景,不由得重九華可憎的面容就晃到腦中,思及如此安卻骨忙扯了扯晏溫的長袖:“美人兄,你沒什麽事吧?死變态呢,他沒為難你吧?”
“沒事,他還在伏魔殿,那邊事多就沒過來。”
“妖域那邊怎麽樣?”沉默了許久的晏子非突然插話。
“大動作沒有小動作不斷,只是有一點很奇怪。”晏溫将餘光落到了安卻骨身上,只這一眼便什麽都不用說了,晏子非心下了然,沒有再問,只是從懷裏摸出了一個紅繩吊墜遞給安卻骨。
紅繩上吊着的那顆藍色珠子流光溢彩安安靜靜躺在安卻骨掌心上,她将那珠子翻來覆去看了個遍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只覺這珠子真好看。
晏溫見狀也想起了什麽,幻化出一個包裹,彈指一揮間包中的淺色衣裙便上了安卻骨的身。
這衣裙也不知道是拿什麽制的,布料舒坦到了極點,安卻骨低頭看着這身行頭有些不知所雲:“哎,這是要做什麽?”
晏子非将紅繩吊墜挂到她脖子上“戴好了別亂動,這是避水珠,在海下用的着,至于晏溫給你的衣服,水塵不侵病災退避是個好東西。”
安卻骨誠惶誠恐的打量着這倆件寶貝,剛打算說什麽,便看到站在前面的晏溫伸出一只手,于是這萬丈海水便從中分開硬生生開出了一道海路,倆面碧藍色的海壁蜿蜒開來,一眼望去就像海面上多出來的一道疤。
晏子非牽着她往那邊走去,安卻骨滿眼的好奇,捏死了晏兄的袖子這才亦步亦趨跟緊了晏溫。
這道疤開的又深又遠,安卻骨他們每走一步身後的水就會合上一寸,安卻骨一面看着被困在海壁裏無數奇形怪狀的魚蝦百衆,一面向東海中心走去,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才看到一處漩渦,漩渦卷的極快但也只有倆人寬,晏溫似乎早已習慣了,眼皮都沒眨一下便縱身躍入漩渦,短短瞬間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安卻骨再擡頭時卻發現頭頂的海水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合上了,晏兄很有耐心的等她有些緩和了這才帶着她也跳入了漩渦之中。
此時,東海已經完全攏上了,之前的“疤”有如昙花一現消失的不留痕跡就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似的。海水依舊翻湧,浪花依舊不知疲倦的撞碎在岩石上。
岸邊有個男人,一襲白袍盯着海水發了很久的呆,突然有只黑鳥落在他肩上,男人這才緩過神來,從黑鳥那裏拿出了一封手書,手書上鐵畫銀鈎提着四個字“入海莫追”。
肯這般窮追不舍的,除了客玄怕是再找不到第二個了。只見他嘆了一口氣暗罵一句“朝令夕改,你到底想幹什麽?”
許是客玄意識到自己就是想也想不出什麽,于是便帶着守在岸邊的那些小妖無比郁悶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