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謝天師做這個局,目的是為了她的功德和修為,那麽賈大人是為了什麽呢?他身居官位,受朝廷庇佑,可不是謝天師區區一個民間天師可比的。
夏小五冥思之間,賈大人看了她一眼,他像是對着路邊的一只命運凄慘的野狗似的啧啧了兩聲,随後轉頭看向宗信。
他看着昏迷的宗信,沒有說話,也沒有任何行動,只是看着,耐心的等着,直到宗信醒了過來。
宗信的記憶依舊停留在謝天師偷襲夏小五的時候,此刻他思緒雖然不是很清楚,迷迷糊糊的,但還是下意識地喊道:“小五……”
賈大人聽到這聲音,終于開口了:“人都快死了,還想着心愛的人,宗信啊宗信,我的好侄子,你和你爹真是一模一樣呢。”
聞言,夏小五猛地轉頭看向賈大人。
她想起一個月前趙曼曼對她的托付,難道這賈大人就是這一切的起因?
另一邊,在聽到賈大人的聲音後,宗信的思緒像是找到了依托點,他掙紮着轉過頭,微微眯着眼睛,強打起精神,看向賈大人。
賈大人看着他這幅凄慘的模樣,又說道:“剛才像你爹,現在也像你爹,不愧是父子,真是一脈相承。”
宗信沉默了會兒,終于調動起力氣,斷斷續續地問道:“你是誰?”
“你不認識我?”賈大人一臉疑惑,随後又像是想到了什麽似的,恍然大悟道,“哦,也是,那時你還小,不記事,不過勞管家難道就沒有和你提起過我?”
宗信搖了搖頭。
賈大人嘲諷似的笑了一聲:“不愧是宗家養的一條狗,真是忠心無二。”
聽到他這麽說勞管家,宗信微微皺眉,聲音也冷了幾分:“你到底是誰?”
賈大人沒有回答,他拍了拍手,随後一衆仆人走了進來。
這群仆人提着做工精致的明燈,端着新鮮的瓜果美酒,扛着價值不菲的桌椅,他們為賈大人收拾出了一個明亮,奢侈,與這牢房格格不入的地方。
賈大人頗為講究地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随後才繼續說道:“說起來,我與你家有緣,你家與我有債。”
“我生于貧苦人家,十歲那年,天降大旱,乃大饑之年,我随着爹娘乞讨到了溪川城,遇到了你爹和你娘。彼時,你剛剛出生。”
“那個時候,你爹和你娘布善施粥,雖無法治根,但也能治本。”
“那個時候,我打心底裏感激他們。”
“然而,他們得了我們的感激,卻停止了施粥,原因是極為可笑的能力有限。”
“宗家是這溪川城的豪奢之家,住着偌大的宗府,身穿錦衣,家裏有下人,而我們呢?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哪怕屍橫荒野,也無人收拾。”
“所以,當這樣富裕的人,卻說着自己能力有限,心有餘而力不足的話?你說,我們會信嗎?”
“後來,他們的自私害死了我的爹娘。”
“走投無路之下,我也曾踩着自己的自尊去求他們,希望他們能給我錢,讓我上京城做生意,但是他們殘忍地拒絕了我。”
“于是,我被逼着只能繼續流浪。那時候我在想,為什麽同樣是人,境地卻完全不同?我想,大概就是因為錢吧,貧窮會害死人。”
“我聽說你爹是讀書的,雖然是商人,但也遠近聞名的讀書人。”
“人人都稱贊他,但我覺得沒什麽了不起的,只要我和你爹出生一樣,我就能和他一樣,不!是能做得比他還要好!”
他像是想要證明什麽似的,拍了拍手,随後有兩位仆人立刻為他喂酒剝葡萄皮。
待美美吃了一口後,賈大人繼續說道:“其後幾年裏,我多地輾轉,做過乞丐,當過勞工,終于皇天不負有心人,我掙了錢,做了官。”
“然後,我開始向你家讨債。”
“你知道你爹娘是怎麽死的嗎?是還債還死的。”
“他們欠我的,他們就應該還我。這沒辦法,誰讓她們當年沽名釣譽,誰讓她們當年做昧良心的事,誰讓她們偏偏惹上了我。”
“我賈大人出生雖不好,但志向高,而他們呢?出生雖好,但眼界低。”
“我時常想着,如果他們當年願意借錢給我,會是一種什麽樣的場景呢?”
“我想,雖然我還是會報爹娘之仇,但也會饒他們一命,錢當然也是會還的,連本帶息的還。”
“可惜啊可惜,世上沒有如果。”
賈大人搖了搖頭,一副惋惜的模樣,他喝了一口酒,繼續說道:“我剛剛說了,你們宗家養了一條好狗,後來又養了一條,一共兩條好狗。”
“聽說後來養的那一條是受過你們家恩惠。”
“你瞧瞧,受過恩惠,卻要被當成狗,這真是人做的事嗎?”
“但不管怎樣樣,好狗就是好狗,尖牙利齒,見人就咬,我雖然向你爹娘讨債成功了,但也被他們傷了身子,只能去外地修養。”
“不過我也不是好惹的,他們敢咬,我就敢打,死了一條吧,還剩一條,年輕的狗死了,老狗還在,而且鼻子還很敏銳。”
“他知道我回來之後,本想棄車保帥,帶着你離開溪川城,但可惜還是我運籌帷幄,更快一步。這不,你不就在這裏了。”
杯中美酒已飲盡,賈大人話卻沒有說完,他為自己的能力感到驕傲和自豪。
他繼續說道:“當年我本來也打算殺了你的,但那老狗護你護得太好了,我又急着離開,于是就放了你一馬。本來我還有些不甘心,但後來一想,我應該放你一馬。”
“宗信,我的好侄子,你知道嗎,作為沒有爹娘的孩子,我當年的日子是過得是一天不如一天。”
“所以,我不能殺了你,我要讓你去體會我當年過的日子,去體會我當年的感受,只有這樣的話,像你這樣出生在富貴人家的公子哥,或許才能真正體會到我這種窮人的心情吧。”
“宗信,雖然我殺了你爹娘,但我好歹也受過他們虛假做作的恩惠,所以我可以大發慈悲的放過你。”
“只要你能與我感同身受,并跪地求饒的話,我就能放你一條生路。”
說完,賈大人看向宗信,一副期待的模樣。
宗信目眦盡裂,他緊盯着賈大人,一字一句重聲道:“是你,殺了我爹娘?是你,害死了趙姨?這一切都是你做的?”
賈大人冷道:“是他們咎由自取。”
“好一個咎由自取!好一個咎由自取!”宗信早已不複往日的沉着冷靜,他氣到獰笑,怒道,“像你這般蛇鼠之輩,我定會取你性命,為我枉死的爹娘,為趙姨報仇雪恨!”
賈大人頗為的失望,他站起身,離開了牢房。走到門口時,他停下腳步,說道:“給他點教訓,但別弄死他,留着還有用。”
獄卒俯首回道:“是。”
門一關,獄卒就拿着鞭子走到宗信面前,嘲笑道:“你說你,竟敢和大人鬥狠,真是年少輕狂,不知厲害。”
宗信也嘲笑道:“他就算是殺了我,我也不會向他屈服。”
“敬酒不吃吃罰酒。”
獄卒才不管什麽是非對錯,他們就喜歡招呼像宗信這樣的硬骨頭。說是硬骨頭,但幾鞭子下去,該跪還是得跪。
安靜的地牢內響起鞭子抽打的聲音,宗信一言不發的忍耐着,他不在乎疼不疼,也不怕痛不痛,他只恨自己力量不夠,沒辦法報仇。
就在這時,當獄卒再次揚鞭時,鞭子像是鬼上身似的,突然反過來抽向獄卒。
獄卒避閃不及,硬生生地挨了一鞭子。他倒在地上,慘烈的痛嚎着,他捂着血液淋漓的傷口,恐懼道:“是誰?是誰在搞鬼?”
一道陰森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是你姑奶奶我!”
獄卒猛地回頭,只見枯草堆上坐着一位身形浮腫,面容慘白的女子。她目光沉沉,整個人冷若冰霜,她仿佛是隐坐在黑暗裏的厲鬼,周身萦繞着一股仿佛從陰曹地府裏蔓延出來的森森冷氣。
獄卒想起夏小五的身份,臉色一變,身上傷口處的疼痛似乎消失得無影無蹤,只餘下恐懼,壓着他一邊喊着“鬼,鬼啊”,一邊屁滾尿流地往外爬去。
等到凄厲的聲音遠去之後,夏小五陡然吐出一口鮮血,強行突破符咒壓制,對她的身體造成了很大的創傷。
宗信被鞭打時,未曾皺過一次眉,未曾變過一次臉色,可是現在他臉色大變,焦急擔憂又心疼,心中百感交集地喊道:“小五……我扛得住的,真的,我扛得住的。”
夏小五滿不在乎地抹去嘴邊的鮮血,強撐起嘴角,笑道:“我也扛得住啊,你幹嘛要替我擋雷。”
“那時,我身體自己就動了,我不想看到你受傷。”
“剛剛,我身體自己也動了,我也不想看到你受傷。”
宗信垂眸,搖了搖頭:“不,這都是我的錯,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剛剛的鞭子沒有擊垮他,可現在他卻像是被打擊到了似的,曾經的意氣風發,沉着冷靜消失得無影無蹤。
夏小五不想看到他這樣子,她安慰道:“這不是你的錯,這都是那妖道和狗官的錯,他們狼狽為奸,他們惡稔禍盈,他們報應将近。”
“不是,”宗信擡眸看向夏小五,自責道,“我昨日聽到了你和夫子的對話。”
夏小五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