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牡丹靠坐着,腦袋擱在椅背上,望着車廂頂部,思緒漸漸回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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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小的時候,柳家只是一個依靠賣花為生的普通家庭。
爺爺不願意種花養花,靠着讀了兩本書,會認點字,便以代寫書信為生;父親一無所長,又身負光耀門楣的重任,于是在連續考了七次都考不上秀才的情況下,繼續讀書。
家裏的重擔便壓在了奶奶和母親身上,可惜母親身體不好,之後因病去世了,這重擔只能由奶奶來挑。
奶奶是一位制香的行家,在她的不斷努力下,柳家成了柳府,他們家也成了專門賣香的商賈之家。
有錢之後,爺爺當他的家主,不再代寫書信,父親則娶了一個妾,接連生了幾個孩子,按他的話來說是延續香火,讓家業長存。
生意越做越大,家裏的日子越過越好,直到四年前,奶奶外出時遭遇意外,昏迷不醒,柳家一下子陷入了災難。
所謂的柳家家主,家主之子,在那時都成了笑話,他們做生意能力不強,又不擅長制香,在他們的一番折騰下,柳家的情況直線下降,更糟糕的是,競争對手破解了柳家幾個制香的秘方,這無疑是雪上加霜。
就在這危難之時,是她挺身而出,代替奶奶撐起了家業。
她制香的本事雖然不及奶奶,但這是她熱愛的事,她願意為之付出一切,于是她白天外出談生意,晚上在家研制新的香粉。
她日夜連軸轉,終于皇天不負苦心人,她研制出了新的香粉,讓柳家的事業迎來第二春,更幸運的是,奶奶醒過來了,不過她并沒有立刻接手家業,而是寫下了柳家所有不傳的秘方,全都交給了她,讓她全權代理。
那真的是一段非常忙碌的時光,也是她不斷超越自我的時光。
在她的努力之下,柳家的家業保下了,甚至更上一層樓。
她打心底的高興,哪怕是工作到生病卧床,她也可以支一個小架子繼續工作。
她為柳家鞠躬盡瘁,可柳家卻從未真正接納過她。
在那次病倒之後,柳家的險惡用心終于顯露了出來。
他們不顧她的病體,強行舉辦一場宴會,邀請很多人到場,有的是她們家的遠房親戚,有的則是生意上合作的夥伴。
無奈之下,她只能帶病出席,一步一步走進柳家人精心布置的陷阱之中。
起頭的就是柳素,她利用她尚且年幼的天真,質問她為什麽不願意将家業交出來。
所謂童言無忌,但人心多疑,于是柳素成了尚且不懂事的小孩子,起頭之後完美隐身,而她則成了包庇禍心,要迫害柳家人的罪人。
之後柳家人一唱一和,一邊說她生病了應該好好休息,應該交出家産,讓更加優秀,更加有活力的柳家男人來繼承。
他們仿佛說出了一朵花兒,一朵惡毒又愚蠢的花。
那些不知道從哪些犄角旮旯裏冒出的遠方親戚,所謂的家族族老們,以“長輩”的身份發布命令——她是即将潑出去的水,不應該執掌家業,理應讓出。
而那些平時合作過的合作商人們,柳家人承諾以後會以更低的價格交易,于是他們為了利益,果斷的站在柳家人那邊,以“外人”的身份,口頭上是“不便多言”,實則用心之險惡,路人皆知。
她只覺得好笑。
笑他們難得聰明一次,卻是在對付自家人;笑他們果然愚蠢,居然沒本事到要靠外人撐腰。
她不怕,不管柳家人再怎麽逼迫,不管別人再怎麽說,她沒有絲毫的猶豫以及恐懼。
直到柳家人喪心病狂到不惜以奶奶的安全作為威脅,那個時候,奶奶已經病倒在床上不能動彈了。
無奈之下,她只能将一切都交了出去,包括她自己研發的秘方。
後來,奶奶知道了這件事,将她叫到床前,虛弱撫摸着她的頭發,溫柔地笑道:“苦了你了孩子,你是我的驕傲。”
她再也沒辦法忍耐了,跪倒在床前,大哭一場。
她并不是在意柳家的財富,她自始至終在意的,是柳家人對她的态度,像是一把冰刀,真真切切地紮進了她的心裏。
她覺得心寒,又覺得委屈,她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話,奶奶只是安靜地聽着,不時摸摸她的頭發,以示安慰。
在她終于平靜下來後,奶奶開始勸她離開,告訴她天大地大,柳家不過渺小如塵埃,讓她去更廣闊的地方,去結識願意支持她的人,她正年輕,當斷則斷。
奶奶被人拖累了一輩子,所以她不希望她的孫女也受這種苦。
那時她尚且只是想過離開,但沒有足夠的勇氣,從小的教育和環境束縛着她,但在奶奶的鼓勵下,她勇敢的離開了柳家。
離開之前,她再次遇到了柳素。
此刻的柳素,不再是孩童般的天真,而是一副惡意滿滿的嘲諷:“我還以為你有什麽本事呢,沒想到蠢到這種地步,努力了這麽久,居然淨身出戶,什麽也沒得到。”
她不氣不惱,只是問道:“我與你同為女子,你難道就不怕我的今日,變成你的明日?”
柳素嗤笑道:“我不會像你一般愚蠢。”
她沒再說話,只是背起行囊離開了。
她愚蠢嗎?
或許吧,畢竟也确實一無所有了。
她愚蠢嗎?
也不一定,因為她在她制作的秘方裏動了手腳,至于柳家原有的秘方,也或多或少的被競争對手破解了。
柳家的衰敗,是她預料之內的事情。
唯一的解決之法,就是請她回去重新主持家業,亦或是她交出真正的配方。
可她不想回去,也不想交出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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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柳素被官兵帶走時,柳家人避之不及,甚至還要反踩一腳的場景,牡丹感慨道:“柳素說不會像我這樣蠢,但她卻落到了那種地步;柳家逼我時手段用盡,可卻沒有任何本事支撐家業。他們那群人,像是自娛自樂的小醜一樣,可笑又可悲。”
夏小五笑道:“那不正好,他們那樣對你,就該讓他們也吃吃苦頭。”
牡丹覺得有道理,但此刻又覺得沒多大意思。
她早已在醉夢樓安了家,有了好姐妹,有了支持自己的老板娘,還有很多朋友,柳家的那些破事,早已經被她扔到腦後了,報複不報複的,她以前想過,但現在也不怎麽在乎了。
至于柳家現如今的情況,他們自己去折騰好了,和她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
想透之後,牡丹又恢複成了往常的樣子,她笑道:“咱不提他們了,想想回醉夢樓之後要幹嘛?我買了些三花縣的特産,今晚要不叫姐妹們一起過來喝個小酒?”
夏小五迫不及待:“好哇好哇!那咱們得趕緊回去!”
她對外喊道:“宗信,快一點!”
宗信的聲音從車廂外傳來:“好。”
馬車在路上快速行駛着,三人迫不及待的想要回溪川城,那裏有她們的家,有她們的朋友,有她們的家人,有她們愛着的,以及愛着她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