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意外卻陡然發生了。
惡鬼像是野獸一樣突然撲了過來,兩只手成爪狀,伸到身前,眨眼之間,尖銳的利爪直逼柳素的眼睛。
柳素再怎麽嚣張,也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子,她完全沒有反應過來,只一動不動站在原地,看着烏黑尖銳的指甲在眼中放大,她甚至聞到了一股腥臭味,但好在那瓶水給力,強光再次出現,将惡鬼給打飛。
随着“噗通”一聲水聲,柳素終于反應過來,她大驚之下怒從心起,罵道:“不知死活的東西!”
仗着秘寶護身,她甚至向着溪川河走近幾步,譏諷道:“我現在就站在你面前,你有膽子再來動我一下試試!”
惡鬼從水面上露出一個腦袋,猩紅的瞳孔裏刻着柳素的身影,似在猶豫。
柳素不屑的冷笑一聲,她又向着溪川河走進幾步。
瞳孔裏的影子越來越大,與此同時,午夜降臨,陰氣在此刻暴漲到極致,那雙鬼瞳已經完全被赤紅的血色覆蓋,被覆蓋的,還有柳素的身影。
惡鬼瞬間暴起,一眨眼就沖向柳素,泛着寒光的利爪直逼她的面門。
有了心理準備,柳素不再像最開始那般失神,她就那樣大喇喇地站在原地,等着惡鬼來殺。
強烈的光芒在一瞬間綻放,卻在下一瞬間被劈成兩半,惡鬼再一次被彈飛,随着“噗通”的落水聲響起之後,又響起一道輕微的玻璃碎裂聲。
柳素臉上嘲笑的笑容一滞,她微怔片刻,立刻低頭看去,她的雙眼無意識地緩緩睜大。
在她腳邊,圓形玻璃球已經碎成了兩半,裏面的水流了一地,滲入土壤中,只剩下一片洇濕。
“……”
柳素驟然尖叫出聲,她猛地将整個身體趴在地上,顫顫巍巍地伸出雙手想要捧起水漬,可是太晚了,她只捧起了一片微微有些濕潤的泥土。
與此同時,惡鬼再一次浮出水面,似是察覺到一直傷害自己的東西已經沒了,她興奮得笑出聲來:“終于!終于被我等到機會了!”
她的嗓子似乎是壞了,笑聲嘶啞,像是陰風吹過地獄的深淵一般,陰森恐怖,令人膽寒。
笑聲持續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來,惡鬼緊緊盯着柳素,惡狠狠道:“柳素!冤有頭債有主,當初你害我被水鬼拉去墊背,今天我要讓你也嘗一嘗做水鬼的滋味!”
她整個身子像是捕獵的毒蛇一般竄了出去,眨眼間就來到了柳素的面前,這一次,她沒有傷害柳素,而是拽着她的手,向着溪川河拖去。
柳素在地上被拖行,早已不複剛剛的淡定,她不甘心的拼命掙紮,用指甲撓,用嘴巴去咬,抓起地上的石頭砸……她想盡了各種放單,但一切都無濟于事,惡鬼的手就像是鐵打的一般長在她身上,不管她做什麽都無法撼動絲毫。
此刻,她頭發散亂,身上漸漸出現大大小小的擦傷,所過之處,留下一條條血漬,她本來就生得好看,如今這幅狼狽尖叫的模樣,看起來非常的凄慘。
若是常人在此,必然會心生幾分憐憫,可惡鬼卻沒有絲毫的心軟,她甚至大笑起來——柳素叫得越慘,她就笑得越痛快。
她的笑聲越來越大,回蕩在這漆黑寂靜的夜中,吓得陸上走獸,水中精怪四散逃逸,唯恐慢了一步。
惡鬼一路拖着柳素前進,就在她們即将落入溪川河中時,河水突然飛了起來,就像是一條藤蔓似的甩向一人一鬼。
惡鬼扔開柳素,向另一邊退開,水鞭子打在地上,化為無數飛濺的水滴,又在下一刻,無數水滴凝結為一根長繩,将被砸在石頭上,暈倒在地的柳素嚴嚴實實地捆了起來。
惡鬼快速地掃了柳素一眼,随後視線一轉,看向夏小五,冷道:“我念在你與我同為水鬼的份上才放你一馬,你不趕緊跑,居然還想壞我的事。”
夏小五手一揮,她身旁一直沉默不語的牡丹化為了一片白霧——這是她暗中施展的法術,目的是為了蒙騙柳素。
至于真正的牡丹,她早就把她和宗信一起安置在了一個安全的地方,沒了這兩個軟肋,她才能放心地施展拳腳。
念在同為水鬼的份兒上,夏小五并未直接動手,而是勸道:“她身為凡人,自有人間的律法懲治,你不要為了一時痛快,毀了自己的下輩子。”
想要脫離水鬼之身,只有兩種法子,一種是飛升仙道,另外一種是拉人墊背,前者是脫離苦海,後者是苦海無涯——即使能夠脫離鬼身,此後三世必輾轉于畜生道。
惡鬼自然也知道這一點,可她臉上并未顯露出一丁點在乎:“那又如何?大仇能報,哪怕真的只能讓我做一只畜生,我也願意。”
夏小五:“做蟑螂?做老鼠?做蚊子?人人喊打,真的好?”
惡鬼臉上的仇恨凝固了一瞬,又辯駁道:“那也有可能是老虎獅子,行走于山林野外,做逍遙自在的百獸之王。”
夏小五:“當了畜生,可沒有‘逍遙自在’這種感覺。”
惡鬼依舊沒有放棄報仇:“那也總比當水鬼好!當水鬼,溪川河水冰冷刺骨,前路黑暗毫無希望,卻又能一眼看到頭——溪川河不滅,我就只能永遠被困在這裏,遭受無邊的孤苦;溪川河消亡,我也會魂飛魄散,永不存人間。”
她越說越氣憤,憤怒又轉為了怨恨,她怨命運不公,為何偏偏是她當了這水鬼?她怨自己生得蠢笨,怨柳素心思歹毒,若不是被她欺騙到此地,她又怎麽會淪落到這般境地?
她身上的鬼氣越來越重,聲音越來越凄厲,喉嚨破了也不要緊,只願字字泣血,聲聲錐心,讓那天地衆生聽一聽她心中的委屈和憤恨!
“當水鬼,人類修士想抓我們,凡夫俗子畏懼我們,天地衆神不容我們,所以,你告訴我,當這水鬼好?還是當幾輩子畜生好?”
夏小五靜靜地看着她,靜靜地傾聽着她心中的怨恨。
她何嘗不了解那種感覺?她何嘗不知道做水鬼的苦?她打心底地理解她,她從她的身上仿佛看到了當年的自己,看到了當初在堕落與清醒間艱難徘徊的自己。
那是一場內心深處的戰鬥。
她告訴自己:忍一忍!忍一忍!
她的心告訴自己:複仇吧,把那些害你的人,抛棄你的人全殺了,殺了他們!殺了他們!輕松一些!輕松一些!
兩種聲音在心中交織碰撞,那是一種哪怕是自殘都無法宣洩的痛苦。
她甚至被折磨得爬上岸,在岸邊趴了一天,她企圖用身體上的痛苦來放松自己,又想着幹脆直接死了算了,何必這麽痛苦?
但後來她還是爬着回到了溪川河,掉入水中昏迷前的那一刻,她想,她還是有希望的不是嗎?
一道微弱的,渺茫如夢一般的希望,卻也是支撐着她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希望——成仙。
那真是一段凄慘的過去啊!夏小五心想着,她以前不敢回想,不想再品嘗一遍當時的痛苦,可如今再回憶起來,她突然有一種舉重若輕的感覺。
她很慶幸當初沒有放棄,她慶幸自己活了下來,不然她遇不到鯉魚精小雨,遇不到蝦精,遇不到溪川河裏住着的精怪朋友們,也遇不到牡丹,遇不到簡雲,遇不到宮良玉,遇不到人類朋友們,也自然遇不到宗信。
她有時也想成為人,痛痛快快地肆意地在人間行走,但有的時候又想着,如果她不是水鬼,她又怎麽去幫助簡雲的母親?幫助那些在痛苦與生死中徘徊的人呢?
她心中糾結不定,在兩種想法間左右徘徊,最後淪于順其自然,她何必要太過于執着自己的身份呢?她只要記住自己是夏小五就夠了,至于其它的,随它去吧。
兩百多年歲月匆匆,很多事情夏小五已經放下了,她輕輕笑了笑,再次勸道:“收手吧,現在收手還來得及,不要再去殘害其它的生靈了,潛心修行,化解一身的仇怨,至于你的仇,我可以向你許諾,一定會給你報。”
惡鬼嗤笑一聲:“看來你和我選擇了一條不一樣的路,既然如此,你自去自縛手腳,修身養性,我只求遵從心中的欲望,求一個大仇得報的痛快。”
夏小五見勸說不成功,見她面目猙獰,心中的怨恨已化為實質,只能說道:“你既然這樣一意孤行,那我也不能放過你了。”
“那就讓我看看,和我走不同道路的你,到底有什麽本事!”
溪川河水立刻被攪得翻滾,水浪之間,兩人的身影纏鬥在一起,她們同為水鬼,都擅長禦水之術,只是一個清透幹淨,一個渾濁血腥。
*
宗信醒過來時,發現自己在馬車上,旁邊靠坐着尚未蘇醒的牡丹。
他警惕地掀開車簾,并未發現任何柳家的人,他們的馬車停在一棵樹旁,缰繩系在書上,拉車的馬兒正低頭吃着草,不遠處是一片花圃,再遠處則是三花縣。
他們怎麽會在這兒?他們不應該是在柳府嗎?
若不是後腦勺還隐隐作痛,宗信都要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對了,小五呢?
記憶回溯到夏小五倒在地上的那一刻,宗信心中焦急萬分,他剛準備下車去尋,又發現自己的手上有一張紙條,看字跡,是夏小五留給他的:我沒事,在原地等我,別亂跑,照顧好牡丹。
再看牡丹那邊,她手中也有一張紙條,上面寫着:我沒事,在原地等我,別亂跑,照顧好宗信。
既然還有時間留紙條,而且一留還留兩張,那應該沒事。
可是,她去哪兒呢?
宗信依舊不放心,但又礙于夏小五的囑咐,若是其他人,宗信可能會左右權衡後,再做抉擇,可對方是夏小五。
他不知道她去了哪兒,不知道她是不是還安全,哪怕留了字條也不行,他只有親眼看到她完好無損,看到她笑着的樣子,他才會放心。
宗信轉頭看了牡丹一眼,牡丹正處于昏睡之中,他不放心将她一個人丢在這野外,于是只能架起馬車,帶着牡丹一起,向着城內柳家趕去。
在那條飄着陣陣花香的路上,宗信摸了摸懷中的長劍,眼中第一次出現了殺意。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