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If I should see you,
after long year.How should I greet,
with tears, with silence.
假若他日相逢,
我将何以賀你?
以沉默,以眼淚。
——拜倫
我翻開泛黃的羊皮書,裏面飛出一只古老的蝴蝶。它揮舞着翅膀撲騰着向窗戶飛去,塵埃從她的殘損的薄如蟬翼的翅羽上落下。等她接觸到陽光後,她像那些灰塵似的散開了,成為光柱中旋轉升華的塵埃。
那是一個幻化成蝴蝶的幽靈呢?還是一個如同幽靈一般的蝴蝶?
我看着彩繪玻璃外斑斓的陽光,久久沒有言語。
這是在彼得還沒有徹底的禁足我時,我在教會圖書館中發生的一幕。
那是本記載大陸風土人情的書籍,在旁邊有人用羽毛筆直接寫了筆記,細長的花體字非常美觀,行文飄逸,用詞典雅端莊。我看到最後一頁的署名,似乎是斯厄平原那一帶的語言,幾個拉丁字母的組合,我不知道它應該是什麽含義。
逝去的記憶若大海的波濤
沙灘的蔚藍之影
月光張開危險的眼
冷夜一般死寂的礁石
他的火焰和劍……viod……
那本書是我唯一完整的讀過的,其他書我只看了一半甚至是看了開頭就不想去看了。
後面的單詞模糊不清了,但在今晚的夢中,詩的末尾卻出現一行字:黑夜之魂。
我睜開眼,從夢中醒來。夜魂帶我去了已經被惡魔完全占領的土地上,大片大片的土地被燒焦,人類的鮮血反複澆灌在上面,想必來年的植物必定生長得非常茂盛。這裏的植物也被黑暗同化,這一帶大多是黑色的蕨類植物,大片大片的葉子有着堅硬的利齒狀邊緣,稍微不慎就會被割破皮膚,當然,指的是人類而言。
路程很遙遠,夜魂走得不算快,甚至還在迂回着前行。我能猜到他是在躲避教會的追蹤,經過這一段時間他已經發現按照之前的行程,教會總是像早就準備好似的守株待兔,所以他立刻換了一種策略。
我的力量斷斷續續有所恢複,但又很快消失,在心底裏覺得這大概和靈魂鎖鏈有關系。在力量恢複的時候我沒對夜魂動過手,他能覺察到我掩在鬥篷之下的身軀裏蘊藏的力量,我也能覺察到他神經在緊繃着,時刻警惕着我突然動手。
但是我沒有。
我們的位置似乎颠倒過來了。
劫持者不明白被劫持者在想什麽,被劫持者卻幾乎對劫持者的想法知道的清清楚楚。
那日穿過一片沼澤,陰沉的天空難得晴朗,月光從明淨的雲端外照射着大地。這邊的月光隐隐泛着血色,斯圖亞特曾告訴我說這是因為地獄力量影響的結果。沼澤那端有一幢破敗的木屋,走近看了才發現是一座遺棄的教堂。夜魂毫不忌諱地走了進去,我感到有趣,所以說道,“你今晚要在這裏休息麽?”
“是。”夜魂已經走入了小教堂中,教堂斜上方破了一個洞,帶着淡淡血色的月光從裏面照射進來,形成一個光柱,夜魂恰好走到了中間。
“你就不避諱一下嗎?”我看着夜魂的背影問道。
“為什麽?”夜魂路過月光,然後走進了教堂陰影處,一旁的燭臺傾斜了。
我走過去扶起燭臺,撚起一朵聖火将蠟燭點亮,影影綽綽的燭光在教堂裏閃爍着,我注視着燭光說道,“你的劍斬斷如黑夜般死寂的岩石……”
夜魂轉過身看着我,他空洞的瞳仁裏倒影着燭火,這讓他看起來似乎有了不少生機。
“意外麽?”燭臺在他突然暴漲的黑暗氣息中融化了,我的手垂在半空,恰好是在月光光柱中。瑩白的指尖似乎綻放着細微的光澤,我看着自己淩亂的掌紋,靜靜發問。
“意外。但想到如果是你的話,也沒什麽可以意外的了。”他說前一句話的時候在看着我,在說到我的時候卻把目光移到了燭火上。
我走到了瑩淡的月光中,擡頭看着破洞中的一方星空。小教堂頂上繪制着光明神話的圖案,在祭壇上恰好破損了,所以祭壇盛着一方潋滟的星空。我看着上方,說道:“我可不是解釋一切的理由。我連自己都解釋不了。”
“很難有人能解釋的了自己。”夜魂說。
或許是因為在一開始被我反駁甚至點破的緣故,他倒也沒一味的繼續擺出那種劫持者的姿态。
“我不是人。”我閉上眼,眼前浸入一片黑暗,那片水一般的星空似乎直接出現在腦海似得,幽幽地發着水淩淩的冷光,然後我一字一頓地說道,“你也不是人。”
“您真可怕。”夜魂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
我閉着眼微微地笑了,“我說的難道不對嗎?”
“正是因為對,所以才可怕。”夜魂回答。
“你不是第一個說我可怕的人。”我搖頭,“我不懂你們為什麽都拒絕真相。”
“因為世界上有的不只是對和錯。”夜魂說。
我睜開眼看着他,他也正看着我。
我在他的目光裏讀出了更多的東西,他的身上依舊籠罩着煙霧一般的黑暗,地獄的力量在他的軀體內燃燒着,但他的眼神卻表明着他不僅僅是一個惡魔。
我一開始說的是對的,他沒有欺騙和僞裝,他只是用法術封印了一部分記憶,那時我所接觸的夜魂是真正的夜魂,是在教會圖書館裏寫詩的那個聖騎士。
“可是那又怎麽樣呢?”我走到他面前仰起臉看着他,他也低頭看着我,我笑了笑用手觸碰了他臉頰的輪廓,“即使這樣,你仍不會放走我,你仍會遵循地獄那邊的所有命令。”
夜魂面無表情地看着我。
“你不是無法回頭,而是你覺得那不是回頭。就像你沒有躲着教堂一樣,那只是種回憶,雖然不至于剝離感情,但僅僅作為調劑品罷了夜魂。”我笑了笑,給他整理了下他的衣領,然後說道,“你說,我說得對嗎?”
“你說得對。”他又不對我用尊稱了。
“夜還很長。所以你講一下你的故事吧。”我說道,“我猜那一定很有趣。”
“為什麽?”夜魂說道。
“因為我想聽。”我說,“不可以麽?”
夜魂閉了閉眼,開始說他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