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心裏緊緊攥着焰心雪蓮,于這方蒼茫的冰天雪地中盡力将自己抱緊縮成一團。
一個清清冷冷又帶着漫不經心的聲音悠悠的傳過來:“喂,你再不靠過來就凍死了。”
說話的這個男人據他自己說名叫銀靈,約莫算算,我們一同困在這畢雪崖崖底已有數月之久。
如他所說,我現在靈力近乎枯竭,快要死了,可是我不能死,我還有未了的心願。
我本是仙界啓星神君座下的随侍仙娥,啓星神君不知活了多少個年頭,階品尤高于天帝,我跟在啓星神君身邊已久,年紀在天上一衆小仙娥中也委實算是一名老娥,聽說凡間多向往神仙般快活的日子,我卻沒有生對好時候。
洪荒初始,世上還未有這許多族類,生于混沌的幾大兇獸肆虐于世間,将天上人間熔為煉獄,幾位仙界大神耗盡畢生修為勉力将他們封印于世間靈力貧瘠的荒蕪之境,近年封印卻蠢蠢欲動,據聞四角獓狠,九翼天龍已沖破封印蹤跡全無,仙界大震,顧不得再同妖魔族類三天一打兩天一鬧,請了天上地下幾百名族群首領共同商讨建立聯和誅殺兇獸統一戰線,而其中與天族有宿怨者不在少數,天族為将損失降到最低便以安撫為主,主要安撫手段便是聯姻。 天族女子素有氣若幽蘭華容婀娜之絕色,再加上天帝的各種誘人承諾,便解決了大部分的反對意見。
仙界終日籠罩在一片恐慌之中。
恐慌之一:逃出封印的兩大兇獸着實給長久安逸的仙界衆人造成了巨大的安全隐患。但兇獸之說終究距天上養尊處優的一衆閑散神仙過于遙遠,仙人們也只是象征性的提起兇獸打個哆嗦。
恐慌之二:需要同天族聯姻的族類中不乏大巨神豬族,飛天掘地鼠族,金蝗螳螂族等品貌參差不急之輩,天界一衆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未婚貌美仙女們皆以魂飛魄散相要挾誓死不嫁,天族族親不忍自家女兒之命運又無法違抗天帝的未婚仙女皆待嫁的旨意,一時收義女代嫁之風大起,打頭遭殃的便是我們小仙娥,看着周遭共事的小仙娥一個一個沒了蹤影,我心中說不上是什麽滋味。
終于有一天,西王母娘娘駕臨啓星神君的星臨殿,神君前幾年算出天地将遭異變至今閉關不出,便唯有我接待了王母娘娘。
王母娘娘一身尊貴的華衣端的是雍容高華,她對我微笑:
“芙蓉,這些年辛苦你了,你模樣甚好,怎的啓星一直沒有為你婚配呢。”
我垂首恭謹道:“神君心懷天下,不應費神于這等小事。”
王母娘娘拉起我的手:“芙蓉,這些年委屈你了,從今以後你便是本宮的義女了。”
于是我從星臨宮入了王母娘娘的西天瑤池,我不會別的,做的依然是仙娥的活計。
但是沒做幾天,西王母便将我許配給了鳳梧宮的澤蘭大殿下,鳳凰一族雖然向來高傲無比,但我卻不明白,我原想應是會被分配給蛇蟻蟲鼠之流,未曾想卻是美麗高貴的鳳凰一族,鳳梧宮,多少仙界女子們做夢都想嫁去的地方。
按鳳凰族習俗,因為我非其族類,需得先到鳳梧宮照顧澤蘭殿下飲食起居一月,澤蘭自己覺得滿意我方能嫁給他。
王母娘娘對我道:
“鳳凰一族對配偶的外貌甚是看中,你此番前去定要注意儀容。”
出發之前,紫顏蹲在一邊憤憤不平:“憑什麽讓你過去伺候一個月,若是那個甚麽殿下刻意為難怎麽辦?”
她低聲咒罵:“太卑鄙了!分明是給我們天族臉色看!”
我輕聲安慰紫顏:“我本就是伺候人的,不過就是換了個地方而已,紫顏你不要擔心。”
紫顏眼中有盈盈水色,我心中也是酸澀無比,忍不住同她抱作一團互相溫暖。
終究我還是來了鳳梧宮。
鳳梧宮同仙界比少了幾分纖塵不染的氣華,多了幾分雍容閑雅的端莊。
卻沒想到澤蘭殿下待我極好,紫顏曾感慨說:“這世間最難找的便是真正愛你的人。”我不知道澤蘭殿下是否愛我,但作為一個卑微的仙娥,這已經足以讓我感念上蒼恩德。
我便也盡心盡力照顧澤蘭殿下,清早我進內殿服侍他更衣洗漱,陪他用餐,為他煮茶磨墨,在他的默許下,我滲入了他生活的方方面面。
只是他好像有心事,随着時間流逝,他的心事好像也愈發沉重起來。
轉眼一月盡,夜幕深沉,我像往常一樣服侍他躺下,正準備離開,卻突然被他握住了手。
我驚了一跳,回頭看他,月光朦胧的勾出他臉上的輪廓,我想到他的容顏即便在美人如雲的鳳凰族也是相當出色的俊美,此時我看不清他的神色,低聲問:“殿下有何吩咐?”
暗色中傳來一聲喟嘆:“明日……你便要走了罷。”
我垂首道:
“是。”
我聽到他輕聲道:
“這一個月謝謝你,我……會娶你。”
我睫毛顫了顫,他松開手,我便掩好門,輕聲踏至殿外,仰頭看天上一輪明月,卻怎麽也看不到往常經常路過的廣寒宮,心中驀地有些空曠。
回到天上待嫁,忽視各種或羨慕或嫉妒的目光,我依舊做為一名老仙娥忙忙碌碌。只偶爾同紫顏相聚,回星臨宮打掃。
紫顏不知道為什麽對澤蘭不大滿意,憂心忡忡對我道:“你覺得他是真心的嗎?你可別被他騙了,到時候嫁過去他就可以為所欲為……”說到這她又像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嚴肅的問我:“你呢,芙蓉,你動心了嗎?”
我一臉茫然的看着她,
“動心?”
她無奈又焦急的同我解釋:“就是你看到他有沒有什麽異樣感覺?會不會臉紅心跳想撲倒?”
我常聽人說起愛情,卻從未有親身體會,此番我也只是将澤蘭當做王母或啓星一樣照顧,我誠實的搖搖頭:“沒有。”
紫顏一副松了口氣的樣子,“幸虧你沒有傻傻的就把心交出去,你一定要确定他真的愛你,你才能動心,明白嗎?”
紫顏雖然在這天上呆的時間沒有我久,卻一向比我聰明,我決定聽她的話,于是重重點頭:“明白!”
紫顏拍了拍我的頭,目光卻還是露出擔憂。 我于是請她吃我做的仙花餅,花生豆,蓮糖等零嘴,那一縷擔憂遂令人欣慰的不見了。
但婚前卻傳來噩耗,澤蘭殿下遭遇兇獸四角獓狠的襲擊,危在旦夕,據說想要見我最後一面。
我立刻去了鳳梧宮,躺在床上的澤蘭面色蒼白,他抓着我的手,問我:“你……有沒有一點喜歡我?”
我一時說不出話來,只是用帕子一遍一遍擦他額上滲出的薄汗,低聲問他:“要怎麽救你?我能幫上忙嗎?”
他仿佛有些失望的笑笑,良久才道:“擎冰無境裏有一株焰心雪蓮,約莫能救回我的命,但派出去的人,至今杳無音訊。”
我沒有多想,立刻就準備去擎冰無境,卻又被他抓住了手,那手攥的死緊,我竟掙脫不開,他閉了閉眼,終究還是松開了手。
我先前也聽過擎冰無境,算得是六界之外最為窮兇極惡的地方,內裏隐藏着世間難尋的珍寶,但季節不明,活動生物不明,唯一明的就是有去無回的概率極大。
我還是毫不猶豫的去了擎冰無境。紫顏若知道了一定會罵死我的,我心想。
擎冰無境內正值夏季,植物遍地叢生,山崖崎岖難攀,進入之後沒有任何靈力來源,我找了數日,攀登了數座山峰,終于在畢雪崖底發現了焰心冰蓮,正要得手之際卻突然殺出了一個銀靈,他的目标自然也是焰心冰蓮,但他好像先前受了頗重的傷,完全不是我的對手,為防他搗亂,我用堅韌的藤蔓将他牢牢縛在崖壁上,小心翼翼采了焰心蓮,小小一朵蓮花,中間一抹鮮血般的焰紅,我将它拿在手裏方要離開,卻突然渾身脫力跪在了地上。
我調不出半分力氣,只能勉強靠坐在一塊石頭上調息,我看向縛在崖壁上的銀靈。
他一身灰撲撲的白衣衫,臉色蒼白憔悴,羽扇般纖密的眼睫此時正乖順的垂着,不知是死是活。
縱使衣衫蒙塵,臉色憔悴,卻難掩容色傾城,好美的人。 我一時竟然看的移不開眼。 靜坐半晌,力氣完全沒有要恢複得跡象,靈力反而在緩緩流失,我有些慌了。
正當我無措之際,銀靈忽的睫毛抖了抖,睜開了眼睛。
我一不小心同他視線相觸,那是怎樣一雙眼睛,像是有着包羅萬象的紛繁又像只是空無的無邊夜色。
他冷冷盯着我,寒意頓時爬上脊背,他明明毫無還手之力卻令我心中沒來由的一陣恐慌,真是危險的男人,我想。
于是我們一起困在此處,期間因為太過無聊偶爾搭話,內容譬如“喂,死了沒?”再不無遺憾的感嘆“你怎麽還沒死。”
當然也各懷鬼胎的套對方的話,譬如我從他那裏知道了擎冰無境最為致命的就是達到目的之後身體裏的力量幾乎瞬間被全部封存,只能坐以待斃的任靈力被這方空間緩緩吸食殆盡。
銀靈傷的極重,我一直樂觀的認為他會死在我前頭,沒想到他傷勢沒有加重的意思,反而我的靈力流失越來越嚴重,怕是要死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