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飛
程女士接過臨摹紙直接收回皮包，她對你的成果不屑一顧，你感覺被戲弄：“別告訴我，這又是你的無聊測試，我有很用心畫這些線條。”
“別誤會，我承認這是一場測試，但不是我跟你的測試，而是你跟你自己。”
你完全聽不懂：“我自己？”
“剛開始你的确畫得很認真，可畫到第九排第三條時你分心了。我說得對嗎？”
“你怎麽知道。”
你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從第九排第三條開始分心，但你畫到半途的确想了些亂七八糟的事。
程女士為了證實自己的話，把手伸進皮包拿出臨摹紙，指向第九排第三條折線：“我不用看也知道。”
從她指得這條鋸線開始往後的線條不是被你塗出邊緣，就是拉出多餘的線頭線尾。
她沒說錯，但也使你更加困惑，為什麽她不用看也能精确找到你錯誤的地方？還有你和你自己的測試又是什麽意思。
“我需要解釋。”
你看着程女士眼睛，态度生硬的好像她如果不解釋清楚，你将拒絕繼續配合她調查。
“抱歉，我沒有事先跟你解釋清楚。”程女士和你對視，“其實這并不是簡單的線條。”
你等她繼續說下去。
程女士将兩條胳膊放在桌上，手肘立在桌面，手指相交，下巴擱在相交的十指上，身體前傾盯着你的眼睛，像鬼魂般朝你吐息：“線條擁有構造世界的力量，但是也分善惡，比如這些線條能控制人類的靈魂。”
你近乎嘲笑般的大聲笑起來，身體無法克制地抖動，桌子同樣跟你抖起來，你一邊笑一邊否定她：“我不相信。”
但是程女士接下來的話讓你意識到她并不是開玩笑。
“你喜歡藍色天空。”
“你未婚妻每周星期六都會為你熬一次魚湯。”
“你讨厭我的紅色絲巾。”
你停止笑聲緊張起來，程女士從紅色絲巾底下取出一個小型錄音器。
拇指大，金屬黑色外殼，你忽然想起那張照片，猶如冰冷金屬的目光再次出現在你眼前。
程女士将錄音器給你：“真實完整的記錄訊問過程對你和我都很重要，希望你能理解。按下播放鍵，你就知道我有沒有說謊。”
你一臉懷疑地拿起錄音器，你很好奇程女士為什麽會發現你讨厭她的紅色絲巾？難道她能讀懂人心？你一邊思考一邊按下錄音器的播放鍵。你屏住呼吸仔細聆聽。一陣茲茲電流後，放聲筒傳出你和程女士一段對話，然而你發誓你絕對沒有說過這些話，你的記憶裏完全不存在這段對話。
——常飛，你好。
——你好。
——你知道我是誰嗎？
——程女士。
——你做得很好，不用緊張，今天我們就聊點簡單的事。
——好的。
——你現在最想做什麽？
——回家。
——回哪一個家？父母家？還是谷山小區9棟2203。
——我沒有家了。那個女人毀了我的家，我一定要找出她的名字。
——放松，那個女人不在這裏，現在深呼吸……1……2……3……很好，非常棒。
——我還想看一次天空，我最喜歡藍色的天空。
——你覺得藍色天空裏面有什麽？
——什麽都沒有。
——除了天空你還喜歡什麽？
——魚湯，木木每周六都會為我熬一次魚湯。那個女人真可恨，連魚湯都學得和木木一樣。還有，我讨厭你脖子上的絲巾，那個女人頭上戴着一朵紅花，和你絲巾的顏色一樣，這個女人真可恨，真可恨，真可恨，真可恨………
出自你口中充滿惡念的“真可恨”持續了很久，直到你塗完所有線條才停下，而你完全沒有印象。
如程女士所言，你被線條控制了靈魂。
你驚恐站起來不小心碰倒椅子，劇烈的撞擊聲在房間回蕩，你把這些詭異的線條紙撕得粉碎，你憤怒大叫：“這到底是什麽東西？你在操控我？！我要求換警員！否則我不會再配合警方！”
程女士試圖安撫你的情緒，她站起來努力向你解釋：“不用擔心，我沒有操控你，我只是想幫你還原過去，只是剛開始你還沒有适應，所以才會出現情緒波動，只要多嘗試幾次，一定能成功。”
你不再輕易相信任何人，你完全失控，掀翻桌子，差點傷到對面的程女士，你指着門大吼：“請你立刻給我離開！”
程女士在你的驅趕下不得已離開，你背過身閉上眼睛，聽到門關的聲音。
等你冷靜下來仔細想想，其實她所謂的魔鬼線條不過是一種催眠治療。比如你聽說過的凝視法，患者集中精力注視十厘米外的發光物體。還有呼吸法，患者閉上眼睛數到一百下舉一次手，重複動作。電視劇經常出現的懷表魔術，一根金屬鏈條的懷表在患者眼前擺動，而患者的眼睛緊緊跟随擺動的鐘表進入冥想。
魔鬼線條不過是衆多催眠方式的其中之一。程女士通過線條給你營造心理暗示，将你潛意識的信息重新組合，再由她提取你不願回憶的罪惡過去。這間房子非常符合催眠需要的安靜環境，所以你才會被無意識的快速催眠。催眠過後，大部分患者都會出現暫時的麻痹和遺忘，這都是正常現象。
你對自己的粗暴行為懊悔不已，程女士本來打算利用催眠的方式讓你遠離痛苦找到真相，可你卻惡狠狠趕走她。
同時你也好奇程女士身為警員為什麽會使用催眠法？
你走過去扶起被你掀翻的桌椅，你并不是一個愛發脾氣的人，可當時你的大腦裏面仿佛被塞進一顆小小的沙粒，它摩擦你的腦組織，碾壓你的神經細胞，阻止你！命令你！拒絕她！
拒絕一個唯一能夠幫助你的人。
你想你肯定是瘋了。但很快你就找出你發瘋的原因，那個女人的存在讓你變得不再相信任何人。無論多麽理智的人只要經歷你的過去都會發瘋。
你躺在鐵架床上祈求程女士原諒你，祈求她不要抛棄你，你默默祈禱着，可好幾次你從噩夢中滿懷希望睜開眼，卻再也找不到那道能穿透一切的冷酷目光，比噩夢更可怕的是現實中的絕望。
你又一次被噩夢驚醒，枕頭濕漉漉，你不确定是淚水還是汗水。你在黑暗中坐起來，打開卡通壁燈。
燈光和程女士的聲音同時出現。
“早上好，常飛。”
你聽到她的聲音差點跌下床，她還是一樣的駝色風衣，一樣的溫柔聲音，一樣的冷酷眼神，你激動的連拖鞋都沒穿就跑到她對面坐下：“對不起，，上次是我太沖動，我不應該對你發脾氣。”
“我能理解。如果是我在面臨身體和精神雙重煎熬時，突然出現一個陌生人嘗試闖進我的世界，我也會奔潰。”
你滿臉愧疚：“我現在明白你是想利用催眠減輕我的痛苦。”
“你沒猜錯，魔鬼線條是屬于催眠一種，專業名稱叫二維空間催眠法。但是我更喜歡稱呼它’魔鬼‘，因為創造這些線條的人是一個真正的魔鬼。一般接受魔鬼線條治療的患者需要三個階段，初治療、中治療、高治療，以你目前的狀态只能進行最基礎的治療，通過線條傳遞一些普通信息。你肯定疑惑我為什麽會懂催眠？”
你誠懇點頭。
程女士解釋：“因為我曾與‘魔鬼’為伍，不過我并沒有專業學習過，否則我能更快幫助你回到過去。”
對面的程女士好像不太想繼續魔鬼這個話題，她快速從皮包抽出兩張新的臨摹紙，她沒有給你，而是緊緊抓在自己手裏：“常飛，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我問你願不願意相信我？”
你記得，當時你還因此感動得想流淚。
“魔鬼線條成功的關鍵在于信任，患者對醫生的信任，學生對老師的信任，孩子對母親的信任。常飛，我需要你完全信任我，否則魔鬼線條會從我手裏奪走你的靈魂，你将再也無法回到現實世界。”
“我會完全相信你。”
你下定某種決心，表情非常堅定。程女士對你露出贊許的笑容：“非常好。”
你提出疑問：“魔鬼線條傳遞的信息都是真實的嗎？”
程女士将魔鬼線條放在你面前：“魔鬼線條可怕之處就是不管你是否願意，它都會讓你清醒的說出靈魂深處不可告人的秘密。不過專業催眠師的職業操守很高，不會涉及患者治療以外的隐私，但也有信息不準确的個例，因為有些患者會将謊言當成真相，在他們的世界，相信即是真實。”
你故作輕松問她：“那程女士你會利用魔鬼線條竊取我案件以外的隐私嗎？”
程女士故意調侃你：“不知道，畢竟我也不是專業的催眠師。”
你輕松化解：“我也沒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觀望你過去的人生，你連與他人争執的經歷都不曾有。
你拿起鉛筆看着眼前的魔鬼線條躍躍欲試，今天的線條比上次複雜，單線改成雙線，但對你來講還是輕而易舉，你在大學上過一段時間的美術課。
程女士問你：“準備好了嗎？”
你充滿自信回答她：“開始吧！”
這次你塗得很小心，每一筆都精準落在線條上，汗珠從你額角滴落，你不敢眨眼睛……
——常飛，你好。
——你好。
——知道我是誰嗎？
——程女士。
——很好，慢慢來，放輕松。
——你錯了，我不叫常飛。
——那我應該怎麽稱呼你？
——我沒有名字
——那我暫時稱呼你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