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孟夫子站在講臺上，他掃了一圈，笑道：“這麽多張臉對着我，怪不好意思的。”
教室內頓時響起一陣小聲。
孟夫子繼續道：“鄙人姓孟，你們可以叫我孟夫子，我第一次教書，如果有做不好的地方，還請大家多多諒解。”
“好的！”
對于換夫子這件事，教室內在座的男學生們各個高興得不得了，比起板着臉的顧校長，他們更喜歡這位孟夫子，新來的女學生也一樣。
這位孟夫子笑起來的時候，真的給人一種沐浴春風的感覺，讓人有一種親近感。
孟夫子點了點頭，繼續笑道：“所以為了知道大家的具體情況，我決定本周最後一天進行摸底考試。”
原本還笑呵呵的一群人：“……”
她們的笑容幾乎凝固在臉上。
果然，天下的烏鴉一般黑，是他們太單純了！
簡雲握拳，她得好好努力了！
天知道，當她真的能光明正大地走進教室，能擁有獨屬于自己的位置時，她心裏是多麽的高興。
當她輕輕地撫着平滑的桌面時，還差點哭了出來，緊張地盤膝坐下後，她才發覺她渾身都在忍不住發抖。
如果這是夢的話，她想晚點再醒來。
夏小五則刷地舉手。
孟夫子笑道：“小五同學有什麽問題嗎？”
夏小五睜着一雙大眼睛，純真地問道：“請問夫子，現在退學還來得及麽？”
孟夫子沒有說話，只是指了指窗外。
夏小五循着看過去，正好對上的顧校長的視線——他半邊身子藏在牆壁後，正瞪着兩只圓眼睛看着她。
夏小五：“……”
轉過頭笑道：“我開玩笑的。”
孟夫子也笑道：“小五同學真的愛開玩笑呢呵呵呵呵！”
夏小五：“……”
這世間果然是一物降一物。
孟夫子安慰大家：“大家放心，考試不難，都是送分題。”
聽他這麽一說，大家這才放下心來。
送分題好哇！
要知道以前顧校長是變着法的為難他們，還是新夫子好！
孟夫子拿起書本：“現在上課。”
溪川書院教授的東西很多，書院裏的夫子也近乎全才，他們通古曉今，知識淵博，也樂于教授，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哪怕只是一篇簡簡單單的文章，也會穿插着講各種知識。
夏小五聽了一會兒，有的聽進去了，比如各種文人墨客的八卦，有的沒有聽見去，比如八卦以外的東西。
坐了一會兒，夏小五又覺得無聊，她左手手肘壓在桌面上，撐着臉，側過頭看向坐在旁邊宗信。
她第一次來溪川書院的時候，還在窗戶外和他揮手，但他沒有看見，現在她就坐在他旁邊，中間隔着只能讓一個人通過的很短的距離，他也依舊沒有注意到她。
夏小五不禁納悶，這課有什麽好看的？聽得這麽入迷？
看了一會兒，夏小五取過毛筆，在書本上找了個空白的地方，畫下宗信的側臉。
可是她的畫工不行，非常的抽象，她自己看着都忍不住笑了。
“小五同學是想到什麽有趣的事情嗎？”一道溫柔帶着笑意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夏小五舉起書本，笑道：“夫子你看，阿信！”
聽到自己的名字，宗信這才轉過頭來。
夏小五看了看自己的畫，又看了看宗信，比照了下，又說道：“掉了點東西。”
她拿過毛筆，點在畫中耳朵上，耳廓的顏色一下子比其它地方要更深一些。
——她剛剛才發現宗信的耳朵是紅的。
孟夫子看了會兒，笑道：“不夠傳神。”
他将書本還給夏小五，說：“你再重新畫一遍，明天早上給我你最滿意的畫像。”
夏小五一愣：“這是什麽意思？變成作業了？”
孟夫子笑着點了點頭。
夏小五連忙道：“那我覺得這個挺好的。”
孟夫子笑道：“那就把它移到一張紙上，之後再交給我。”
下課鈴聲響起。
孟夫子收起課本：“同學們下課，別忘了本周要摸底考。”
一下課，牡丹等人一下子湊了過來：“讓我看看！”
夏小五也很爽快，遞給她們：“吶！”
幾人接過來一看，笑意立刻凝固在臉上，她們頓時覺得孟夫子人真好，說話都那麽委婉。
擡頭看着夏小五期待的笑臉，幾人斟酌了半晌，最後只能把孟夫子的話照搬過來：“可以移到一張紙上。”
夏小五：“什麽意思？所以是好看還是不好看？”
她看向宗信：“你來看看。”
宗信愣了愣，他側過身子：“挺……挺好看的。”
夏小五滿意了：“那我就直接把它移到紙上？”
宗信目不轉睛，無意識點頭：“嗯……嗯。”
牡丹幾人默默走開。
沒救了，真是沒救了。
上午的課程結束之後，學堂會放衆位學子回家吃飯，之後再來上下午的課程，下午由顧校長講課。
顧校長和孟夫子不同，他特別喜歡随機點同學起來回答問題，一群人戰戰兢兢地坐在教室內，生怕被注意到。
夏小五正暗自生着悶氣，除了她和簡雲以外，牡丹她們一個都沒來。
一來她們要準備晚上的工作，二來她們對數字天文這些東西并不感興趣，所以也就沒有來。
顧老頭兒居然還答應了她們！
夏小五暗自後悔，早知道這樣，她也去醉夢樓打工好了，她雖然不會跳舞，不會唱歌，但她可以當個端盤小妹。
然而，人不會一直倒黴的，鬼也一樣。
雖然顧校長頻頻點人回答問題，但一直沒有點到夏小五，為此，她一直提着的小心髒不由得微微放下了。
她甚至偷偷摸摸地取出白紙，開始提前完成今天的畫畫作業。
然而，人不會一直走運的，鬼也一樣。
“夏小五同學，你在幹什麽？”一道冰冷的比惡鬼還惡鬼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
夏小五渾身一僵，她緩緩擡起頭，抿着唇一笑：“沒幹什麽。”
顧校長掃了一眼，冷笑：“在我課上畫畫？你倒挺有雅興。”
夏小五思緒飛速運轉，她狡辯道：“我們不是在天文課嗎？所以我畫的其實是星空，真的！”
顧校長：“是麽？”
夏小五瘋狂點頭。
“馬上就到白露了吧，”顧校長想了想，說道，“你既然這麽喜歡畫星空的話，那麽從今天開始，你畫下宗府上頭的星空，到白露那天為止。”
夏小五驚得瞪大眼睛：“什麽？那星空不都一樣嗎？”
顧校長目光威脅：“所以你剛剛是在我課上玩？”
夏小五：“……我畫。”
*
“所以他是在打擊報複我嗎？”
一路上，夏小五都在念叨着這件事，開學第一天，那麽多女學生，她是唯一一個收到作業的，而且一收就是兩份，一份是即時的，明天得交，一份是延時的，下個月交。
宗信不知道應該怎麽安慰才好，只能說：“我今晚也要複習功課，我們一起努力。”
夏小五這才想起還有考試，她問道：“你不一直是第一名嗎？怎麽還要這麽努力？”
宗信：“名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學會學透書中的知識。”
所以，這意思是要一直考第一？
夏小五拍巴掌，贊嘆道：“不愧是你！”
按照之前的約定，夏小五和宗信回家放下背包後，就前往簡雲家，其她人也幾乎都到了。
簡雲站在門口迎接她們進門，她有點不好意思道：“我家裏有點小。”
夏小五絲毫不在意：“沒事兒。”
一群人進屋後，一位衣着樸素的婦人趕忙走了出來，她臉上有許多歲月的痕跡，可她的笑容卻非常的平和。
她手裏還拉着鍋鏟，不好意思道：“你看我這，着急忙慌的忘了把鍋鏟放下，這像什麽樣子……”
話音剛落，簡母就看到最前面的夏小五，那一刻，十幾年前的那個雨夜浮現在她眼前，她猛地一驚，連鍋鏟都拿不穩，掉到地上，發出一聲輕響。
簡雲臉色一變，急忙問道：“娘，你怎麽了？”
簡母沒有回答，只是一直盯着夏小五看，嘴巴張了又合，像是有事嗎話堵在喉嚨裏，卻怎麽也說不出來。
夏小五走近笑道：“小雲，你先去招呼大家做，我帶令堂去休息一下。”
“這怎麽好……”
不等簡雲拒絕，簡母緩過神來，她說道：“我也想和小五說說話，你先招呼大家做，菜都做好了，馬上可以開飯。”
簡雲雖然心有擔憂，但既然母親這麽說了，她也只能同意。
夏小五和簡母二人去了房間裏。
房間并不大，只放着兩張床，一個櫃子，和一套桌椅，桌子上放着很多書，一看就是簡雲平時讀書學習的地方，房間內也很幹淨，與客廳一樣。
整個家裏，雖然不大，但整潔幹淨，煙火氣息很濃，給人一種很溫馨的感覺。
一進屋，簡母就要跪下來，但被夏小五攔住了。
夏小五轉身輕輕笑了笑，率先開口：“這十幾年你過得還好嗎？”
那一瞬間，簡母仿佛又回到了溪川河，回到了那個雨夜，回到她被拯救的時候。
“好，好……”簡母眼睛濕潤，笑道，“托您的福，我們母女倆過得很好，雖然不像以前那樣富裕，但足以溫飽，小雲又孝順，如今又能上學堂讀書學本事，我已經很滿足了。”
“您坐！”
簡母準備去倒茶，但被夏小五攔住了。
“不用忙，只是簡單聊兩句。”夏小五笑道，“關于我的事情，還請你保密。”
簡母立刻答應。
夏小五微微颔首：“多謝。”
“別！”簡母趕緊道，“您是我的救命恩人，又幫助小雲入學，這重重恩情，莫說是保密，就算是要我的命，我也毫無怨言。”
夏小五笑道：“什麽命不命的，好好活着，這比什麽都重要。”
簡母用袖子抹了抹眼角，連連道：“好！好！”
她又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事，說她鼓起勇氣與簡雲的父親和離，說她帶着幼小的簡雲一起生活，說初時的艱難，說在很多好心人的幫助下生活漸漸走上正軌，說簡雲慢慢長大……或酸澀，或開心，很多很多事，她哭着又笑了出來。
當年能夠活下來，她打心底的高興。
夏小五一直耐心地聽着，末了，她輕輕地笑了笑，沉聲道：“我很高興你能過得好。”
簡母聽着這話，明明是帶着笑容說的，但不知為何，她竟從中體會到了一絲絲遺憾與哀傷。
她心裏驀然一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