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程十八
暮春日長,自北方吹來的風不在寒涼,迎面中帶有幾絲溫和,春風綿長吹過無盡的思念。
挽意看着送來的拜帖,嘴角微微上揚,紅了眼角,正巧碰上韓将軍進來。她連連藏起拜帖,裝出端莊的模樣,問道:“可查到什麽了。”
韓将軍莊重回到:“這幾日新王遲遲不肯交付什麽事,終歸是那個孟源君搞得鬼。”
挽意心頭一陣,回想那日孟源君的模樣,“那人的行跡像極了齊國公!”
“這孟源君是新王的三叔,原是攝政的,但五年前以各種理由對外務政了,與衆多商販來往,倒手貨物。”韓将軍補充道。
挽意緊緊握住拳頭,神情凝重,嘴中反複幾個關鍵詞:“五年前,貨物…..”倏然,狠狠拍了一下桌案,“勞煩韓将軍去查,與孟源君做過錦緞生意的商販。”
舊案,舊案啊…..
天地定位,孝敬仁德。端及修順,德行備矣。奉承宗廟,造次必循禮則,不其祎欤。
五月十五,上吉,迎中宮。
一頂八人擡起的鳳轎自雍德門擡來,陛下身着冕服,手中死死抓住玉笏,眼神空洞,神情凝重,未有絲毫喜色。
帝後只是在禮官的指導下,拜了宗廟,喝了合卺酒,直到晚上洞房,陛下一直保持這般表情。
同時,一頂鸾轎靜悄悄的擡向六宮。
“德妃娘娘,清芷宮到了。”
傳話公公話音剛落,薛順婕一把掀開轎簾,風風火火的闖了進去,随從的宮女內侍一路這跟跑都沒有追上。
“娘娘,您慢些。”陪嫁的小丫頭,提醒道,将她累的上氣不接下氣。
沒想德妃竟穿着喜服,指揮着自己的“工程”,“今晚陛下聖駕降臨,你們可要仔細侍候,千萬別壞了規矩。”
神色自喜,一副自傲的模樣。
可等到了晚上,過了午夜都沒見到陛下的身影,脾性變得狂躁,亂砸一通後,又自顧自睡了過去。
坤福宮,帝後禮儀繁瑣,陛下心中膈應,直接全都轟了出去。
他在房中踱步,掐算時間,單手拎起喜稱一把掀起蓋頭。
皇後含着笑,默默低着頭,慢慢仰頭望向陛下,“陛下,妾…..”還未來的及開口,就被陛下噎了回去。
“今日,朕就和皇後約法三章,你現在是朕的臣子,娶你,非朕所願,今後皇後的苦楚受着也要受着,不想受着也要受着,怪就怪你那父親,拿你做了賭注。”
說完,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飲而盡,狠狠地摔在地上,欲破門而去。
皇後一臉驚恐,質問陛下:“陛下去哪?”
陛下轉過頭,冷笑道:“放心,你和薛順婕,朕這輩子都不會碰,也不打算碰,你們就乖乖的收起那些小心思,朕見慣了。”一只腳還未完全踏出門,補充道:“皇後不必要大作文章,這樣的朕,你又不是認識一兩天了。”說完,揚長而去。
皇後重重地跌坐在地上,手中緊緊攥着蓋頭,聲音顫抖着,“我終究是抵不過她。”
五月望日,也是月圓之日。
陛下獨自坐在政殿階前,赫然來了興致,想小酌幾杯,便吩咐身後的小黃門拿酒。
還未喝,就滿是醉意,“今夜的月甚得朕心。”
千裏共婵娟。
那日新麗也是月滿之時,挽意獨坐院中,又細細看了那份拜帖,擡頭望了望頭頂的滿月。
“你說,我們會不會看見同一個月亮。”心中不甚痛快,先給自己滿上一杯,一飲而盡。
“可謂江畔何人初見月,此時僅有朕和你了。”
“我遠在此處,你說故人何時再見啊,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無窮已—-”
“江月年年望相似—-”
兩人在各自處,對月獨酌,亦感心有靈犀,“明月,喝啊,朕請你。”
“明月,喝呀,我請你。”
不由間,彼此都已喝醉,幾個小黃門忙把陛下扶到政殿安寝。
許是夏日眠淺,韓将軍察覺到什麽,走出院外,看到挽意已醉倒在院外,不禁笑出了聲,自語道‘也不知今日怎麽了,竟喝醉了,怪哉。’将挽意抱回房內,貼心安撫好後才離開。
不知乘月幾人歸,落葉搖情滿江樹——
前夜被冷落了,皇後和德妃心中誰都不好受。
第二日一早,德妃早早起來收拾自己,對今後的‘宮鬥’蓄勢待發。
皇後這邊,早就看淡了,但仍心有餘悸,郁郁不樂。
等皇後不緊不慢的來到永壽宮,未進門就聽到正堂中笑聲。一只腳踏進門就看見德妃坐在太後身側說笑,太後也被逗得前俯後仰。
“兒臣請母後安。”
瞬間,太後的笑臉迅速凝下來,沒出好氣的哼了兩聲。
緊接着,又聽到德妃茶裏茶氣請安:“妾,請皇後娘娘安。娘娘可是來遲了,方才妾将太後都服侍好了。”
皇後艱難忍下一口氣,強笑道:“既然德妃将一切都料理好了,那就同本宮去坤福宮吧,本宮還等着,你敬主母茶呢。”
說完,瞪了太後一眼,瞧着太後在嘴邊的話被堵了回去,滿意一笑,帶着德妃而去。
“哎。”剛出永壽宮,就聽見德妃說着沒邊際的話,“娘娘…..”
想說出的話,被皇後打斷了,“德妃,第一日你便僭越了。”
“哎呦,娘娘誤會妾了,這太後是妾的親姑母,這早早來侍候,也是進了妾的本分,再說,娘娘不思進取,也怪不着妾捷足先登啊。”
皇後聽到這話惱了,直接賞了她一個耳光,“放肆,本宮是中宮,訓教嫔妃乃中宮之職,獎和罰你都要受着,怪就怪你是個妾室,勝不了主母的話。”說完,将德妃摁到地上,憤憤離去。
僅留德妃愣在原地,急喘息着:“好啊,齊思賢,你不仁就不要怪我不義了。”
“駕—–”
秋葉紛落,圍場內盡數蕭條,偶得驚起栖鳥,成群南翔。本是果實收獲之際,要獵的動物也是肥美。
一改往常,皇後和德妃褪去宮裝,随聖駕至此。
“若是陛下獵得肥鹿,賞給妾可好?”德妃噠噠地緊跟在陛下身後,奮力讨賞道。只因前幾日陛下喝了一盞清芷宮的茶。
陛下頭都沒回,冷笑一聲,徑直向觀臺走去,自此處望去,可眺望整個獵場,他雙手撐于圍欄,望着遠處的樹林,自言道:“今日朕不獵,有人會來獵朕。”
身旁的皇後似是聽到什麽,想上前詢問,可抑制住了向前的腳步,她明白自讨無趣。
猶豫的半刻,被德妃搶了先。
“陛下,陛下。”德妃掐着撒嬌的嗓音喚到。
“閉嘴,再張口,朕把你扔下去。”陛下一個冷眼将德妃吓了回去。
待衆人坐定,陛下自品起茶來,不時冷笑半刻,且自顧自說起什麽。
未留意,皇後身邊的侍女對着皇後耳旁說了什麽,只見皇後先是一愣,小心回過頭瞧了一眼陛下,朝侍女揮了揮手,示意湊近些告知什麽。
已然到了午後,落日西沉,他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在餘晖掩映下,顯得格外耀眼。陛下褪去外袍,活動了下筋骨,只聽一聲君王號令:“開獵—-”
他似獵豹般迅速跳上馬,向遠處的樹林奔馳而去,箭弩發射那刻起,萬物如同靜止般,橫穿過空中飄落的枯葉。
皇後站在觀臺,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一如既往,她愛的還是那翩翩潇灑的少年郎。
禁軍緊随其後,到一處空曠地,四周寂寥的出奇,倏然一聲馬驚鳴,“陛下,小心—”
千百只細箭如雨落般撲面而來,寶劍出鞘,奮力抵抗。剎那間,一支細箭如冷冰般直入胸膛,禦馬急鳴,陛下摔下馬去,他躺在冰冷的空地急促喘息着,用力揮了揮手示意禁軍不要上前。
片刻,他又跌跌站起,将細箭徑直拔出,沒有半絲血色,他細細端詳着,面色淡然,“不必再查,朕知道是誰幹的。”
且說完,向觀臺走去,禁軍仍随其後,不明聖意,不敢肆意揣度。
陛下徐徐走在前側,正值西落的餘晖透過林間顯影,腳步稍稍有些蹒跚,向着明光嘴角微微揚起,從胸前掏出一塊令牌,用僅幹淨的布條輕輕擦拭,上面的‘高’字已不如先前般光鮮,有小心翼翼放了回去,如釋重負般深吸一口氣,往觀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