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千雪哄了兩個孩子入睡後,想起今天情緒的跌宕起伏,一時之間沒有睡意,只是她也不敢往外走,就怕又遇上和那天一樣的事,便擡了張小凳子走到院子裏,看着月光撒落一地,靜靜地發着呆。
突然間,身後傳來腳步聲,她擡眼看去,原本以為會是袁熹明,卻沒想到是吐得臉色都有些發青的霍楠業。
她臉龐帶上一點尴尬,想到自己還坐在小凳子上,忍不住就想站起來讓位。
沒辦法,她沒想到山鼠肉就能夠讓人吐成這樣,害她原本捉弄人後的愉悅也減了大半,畢竟他算是一個被殃及的「池魚」,結果卻比正主還慘,讓她心裏也有點過意不去。
不管怎麽說,這人只是攪進他們争吵的無辜受害者,所以多一點關心她覺得還是有必要的,她微笑道:「來,坐吧。」
霍楠業苦笑了一下,看着那個不到他小腿高的凳子,揮了揮手,「不了,我現在還有點腿軟,怕坐下去就爬不起來了。」他很清楚自己的情況,也很自然地說着自己的窘境。
倒是塗千雪聽了,小臉上窘迫得不行,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霍楠業笑了笑,一雙眯眯眼都彎了起來,「趁着他去外頭察看還沒回來,我們說說話吧。」
塗千雪遲疑了一會後才點點頭,也沒再坐下,而是跟他一起站着。
「你一定很好奇我要和你說什麽,對吧?」霍楠業是個很容易自來熟的男人,他也不管她有沒有話要說,挑了自己想說的話就說了起來。
看着天上的明月高懸,深吸了口帶着濕潤水氣的空氣,他說道:「其實在京城接到他的信時,我一度以為我眼花了。對了,他有說過他為什麽出京嗎?」
塗千雪搖搖頭,還沒說話,霍楠業又很自動的幫她接起話來。
「他說你知道那件事情了,也接受了,那我也不藏着拽着了,其實他之前有個紅顏知己,不小心被她看見變身後的樣子。畢竟他那個詛咒只要情緒變化太大就會壓不住,結果那個紅顏知己……哼!用紅顏知己來形容馮玳貞那女人,還真是污辱了這四個字。」他臉上露出厭惡的表情,看見她驚訝的神情後又連忙解釋,「放心!我說的紅顏知己是談談心之類的,絕對不是什麽花樓姑娘那類不正經的。」
塗千雪看他要歪樓,連忙開口把話題拉回來,「你說那位馮姑娘看見了,那接下來呢?」但她大約已經猜到後面的發展肯定不怎麽好。
她想起之前他醒過來那副惶然不安的樣子,像是受了傷的野獸,讓人心疼。
「還能怎麽樣?那女人想裝作無事,結果裝也裝不像,沒幾天就連臉都不露了。」他想起那時候馮玳卣;做作的樣子,忍不住冷哼了聲。
「那……」
「後來的事,如果我沒說,袁石頭那家夥也肯定一輩子都不會說。不是他想保護那女人,而是對一個頭次放了心的男人來說,那女人所做的事情根本就是不可原諒。」
霍楠業正要再次開口的時候,袁熹明從陰影處走了過來,手上還提着去巡察時的燈籠,明明滅滅的燈火,讓他面無表情的臉上露出幾分的陰郁。
「既然知道我不會說,那你又在這多什麽嘴?」
霍楠業看着他,沒好氣地嗤了聲,「我就見不得你什麽事都悶在心裏的樣子,所以就想幫你把話說清楚。」
「不用你多事。」他冷硬的道。
塗千雪注意到了,打從剛才開始,袁熹明就一直沒拿正眼看過她,就像是在閃避這個話題,也在閃避已經被拉入這個話題的自己。
這種被他排斥在外的感覺讓塗千雪不悅,她挑釁的望着他道:「如果我說,是我想知道呢?」
袁熹明的臉色頓時一僵,抿着唇不願回答,只是提着燈籠把手的手指卻緊緊地攢了起來。
「你明知道我最在意什麽,現在有人要幫你說,你還不願意讓人說嗎?」她頓了頓,「還是說,那個紅顏知己其實是你不能說的秘密?你和那個人有了婚約,又或者……」
「沒有!」他急促地打斷她的話。
「那你為什麽不讓他說後面發生了什麽事?你在怕什麽,你……」
「因為我怕。」咬着牙,袁熹明閉上眼,臉上閃過一抹痛苦。
即使已經過了好幾個月,那種被背叛的痛還刻在腦海裏,即便已經不把那個女人放在心上,可只要想到曾經最信任的她,卻是給自己最重一刀的人,他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你怕什麽?」塗千雪看着他,忍不住放緩了聲音。
他們早已忘記旁邊還有一個霍楠業,眼裏只剩彼此,自然也沒注意到他早就噙着笑,悠悠哉哉地離開,留下這一片私人空間給他們來個促膝長談。
袁熹明沉默了下,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把那段他一直不願提起的記憶重新翻了出來,從他口中把故事說完整。
「我和她……是在宮中禦宴裏認識的。那一夜,是她成為宮妓後第一次登臺,跳完之後,她躲在禦花園的角落偷哭,哀傷着自己從官家千金淪落成教坊司的宮妓。」
他現在似乎還能想起那一個夜晚,在宮殿花園的小角落,一個纖細柔美的女子穿着一身水藍衣裳迎風而泣。不過他并沒有因為那一幕而動心,但身為一個男人,對于此情此景有幾分憐惜卻是真的。
年輕男女在那樣美好的場景相遇,彼此間開始有暧昧情思似乎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大約有一整年的時間,兩個人就斷斷續續的見了好幾回面。她的溫柔貼心,讓他幾乎以為馮玳貞就是古人所說的紅顏知己,甚至已經在想辦法要将人從教坊司除籍時,他再一次壓不住身體的詛咒,變身了……
那日,他好不容易找到的一個證人被殘忍的滅了口。
他知道是誰做的,也知道這是蘭育成那老狐貍給的警告。警告他,不管他做了什麽準備都是徒勞無功。
他宅子裏本來就沒什麽下人,她之前又是來慣的,才會不小心讓她瞧見剛好在書房變身的自己。
他沒跟她說過,自己因為查案,結果被一個邪巫下了詛咒的事情,所以她的驚駭他可以理解,可即使他變成了野獸,也并非完全失去意識,當察覺到她就在屋外偷看時,他很快地就恢複了人身。
「我解釋了,她卻不聽我說,但後來我幾次上教坊司相邀,她都應邀而來,似乎和以前沒有變化,我也就沒放在心上……直到我終于搜集齊全一名朝廷大員私下收賄的證據,準備在早朝的時候上告,卻沒想到所有的證據都被銷毀,就是好不容易找到的人證也都死了,沒有證據,皇上自然不能拿蘭育成如何,而我也因為随意糾舉被皇上罰了一個在家反省。」
前面塗千雪還能夠理解,但是後來呢?那個馮玳貞似乎就這麽消失在這個故事裏了。
「那些證據該不會是……」塗千雪只憑着直覺猜測。
「是!都讓她偷了,或者是私下偷偷背起來,又自己寫了一份給蘭育成。那人在事了之後,将她迎入府,成了姨娘。」他苦澀一笑,想起那時候他站在街頭,看她乘着一頂小轎入了蘭家門,若不是霍楠業兩人先将他打暈帶走,只怕他當場就無法克制的變身了。
他望着塗千雪,眼裏的深邃比黑夜還沉,「自出京之後,我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我明明看出她眼底的恐懼,卻還是選擇相信,相信她不會做出傷害或背叛我的事。
「可更讓我後悔的是,因為被狠狠傷過,所以當我真的踫上心悅之人時,我反而選擇了隐瞞。失憶是真,但痊愈之後我沒有告訴你,或許是我心裏對你存着最後一點的試探心思,我……對你愧。」
這就是他一直不想承認的卑鄙,他一邊承認自己的隐瞞,一邊用「沒去深想」當作借口,背地裏還隐瞞着他早已把兩人關系坐實的事實。
說他卑鄙也好,說他耍手段也罷,直到如今,他終于坦承面對自己的心,卻是不停地在心中苦笑。
原來在愛情裏,用盡心機也不叫做聰明。
就如同他自诩能看懂人心,卻始終看不懂曾走進自己心裏的兩個女人。他自诩為聰明人,卻是最傻的那一個。
看着一個男人沮喪地說着自己犯的錯,塗千雪心裏五味雜陳,只是那些複雜的味道裏,獨獨沒有欣喜。
或許她是該高興的,高興有一個女人沒長眼楮,丢下這個男人讓她撿了,只是這樣的歡欣,在欺騙面前似乎也蒙上了一層陰影。
塗千雪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折騰了大半夜都睡不着,腦子裏全是袁熹明沮喪地背過身去的背影,還有自己在那一剎那也跟着糾結起來的心。
腦袋裏亂紛紛的,當她好不容易閉上眼小憩一會,再睜開眼時,天已是蒙蒙亮了,她睜着有些幹澀的眼楮準備起身,卻被屋外的動靜勾起了注意力。
夜色還沒褪盡,點點晨光在山腳邊漸漸顯露,塗千雪已經聽見屋外傳來了走動的聲音。
「不是我愛說,兄弟,你這樣可不地道,我昨兒個才千裏迢迢的從京城找到這,吃了大半天的閉門羹不說,晚上還吃了那……算了!不說了,提起我又惡心。」他揮揮手,想把腦子裏對那頓晚餐的記憶給揮散,「總之你自個不睡,也不能把體虛的我給挖起來,就只是為了幫你看門啊!」
「少廢話!你在這裏守着,我去查些東西,去去就回。」他往塗千雪住的屋子望了一眼,看見從門縫下露出的裙角,驀地一怔,嘴角不由得泛起一絲苦笑。
她不出來,是不知道該怎麽面對他,還是對他做什麽事情都抱持着不再關心的态度了?
霍楠業自然也注意到了袁熹明臉上的神色,順着他的目光看了過去,自然也瞧見了門邊處沒藏好的裙角,原本還憋着的聲音,一下子突然變得大聲起來。
他誇張地嚷着,「我說你啊,要做點大事也跟人家事主說一聲吧,說不定人家根本就不希罕你這麽雞婆。我要是女人,我也不愛什麽話都憋在心裏,連個響動都沒有的男人,那種甜言蜜語、妙語如珠的俊俏男兒才最讨人喜歡,而且你自己照照鏡子看看,臉都長得不讨喜了,還想當什麽無名大俠啊!」
「別說了!」袁熹明一下子就猜出他的用意,臉色一變,連忙喝止他。
只不過霍楠業這人就是一股拗性子,你越是不讓他做什麽,他就偏偏要做什麽,要不然也不會一家子武将就出了他一個讀書人。雖然他對讀書也有一點興趣,但也不能否認這和他喜歡和人反着來的古怪性子有關。
要是袁熹明不喝止他,霍楠業看兩個人都沒動靜,說不定就這麽算了,可被袁熹明這麽一喝,他反而更加來勁了。
「我哪兒說錯了?你自己說說,你要是真能躲過蘭育成的眼線,會一出京就讓人給盯上,還被砍傷在這荒山野地裏?你以為蘭育成那人會相信那些不可靠的手下?他是怎樣的人你還不清楚嗎,只要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那就什麽都不是!
「你本來就被勒令不準出京,偷溜出來已經違背聖意,要是驚動了人,讓蘭育成那老賊抓到你還活着的證據,那就是一個活生生的把柄送進他手裏!更別說你們兩個的仇用不共戴天來形容也不為過,你又怎麽知道那老賊會不會幹脆心一狠,又派人在回京的路上,直接對你痛下殺手。還有……」
「你說完了沒有!」
「你說他要去做什麽?」
一男一女的聲音同時出現,霍楠業得意的笑了起來,塗千雪板着臉,遮掩她的着急,袁熹明則是喜憂參半的看着她。
「還不是……」
「不準說!」袁熹明瞪了霍楠業一眼。
塗千雪臉色淡淡地瞟了袁熹明一眼,轉頭瞥向霍楠業,「說!你最好想想你現在是在吃誰家的飯!」
霍楠業就是不看在飯菜,也得看在自家兄弟未來的幸福生活而倒向塗千雪這邊。他像個狗腿子一樣,一下子就把袁熹明昨天悄悄透露給他的話全都抖了出來。
「還不是他說那趙家酒鋪一直盯着嫂子你的藥酒方子不放,這次家裏又死了人,肯定不會善罷幹休的,所以想要趁今天晚上酒鋪出貨之前,悄悄潛入酒鋪後頭看看,要是幸運抓了個把柄,那以後就不用愁了。
「可我昨天來的時候,瞧見酒鋪邊上突然多了不少高頭大馬的壯漢守着,也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一個鄉下地方的酒鋪,就是要送酒上京城,那也太費工夫了,就怕裏頭有鬼,等着我這兄弟去自投羅網!」
雖說霍楠業也不認為趙家酒鋪真有這個狗膽子,但現在顯而易見的是,那酒鋪背後的靠山不簡單,袁熹明現在就該什麽都不做,安安分分的跟他一起回京城,這才是正經事,而不是像個毛頭小子一樣,被感情沖昏了理智。
霍楠業是不大想說,但他這兄弟之前才在女人跟前栽過一次跟頭,難道這回又要為了一個女人犯同樣的錯嗎?
他把這事鬧了出來,一部分是想讓塗千雪心疼一下他兄弟的付出,一部分也是提點袁熹明可別又犯傻,在全然的付出後,結果又落得跟之前一樣的下場。
馮玳貞那樣的女人,絕對不會是空前,也不可能絕後。
其實霍楠業很害怕,怕眼前這個女人也跟馮玳卣(一樣,表面上不在意,背後裏又捅人一刀。
有時候,看不出來不代表沒心機,只能代表那人隐藏得夠深。
以前他對荀志高這句話嗤之以鼻,但打從馮玳貞那件事後,他對這句話是特別深信不疑。
霍楠業那一點心思,塗千雪看出來了沒有,沒人知道,但袁熹明卻看得清清楚楚。
難怪昨日霍楠業對塗千雪會那麽熱情,還以為霍楠業是因為看了他信裏那些話,也因為他直接挑明了,說她是他的救命恩人的關系,沒想到那不是霍楠業由衷展現出的熱情,而是想用這天然、沒心眼的樣子,讓人放下戒心。
「你不要說話,讓他自己說。」塗千雪瞪了一直想繼續說話的霍楠業一眼後,冷眼看向不再說話的袁熹明。
從昨日的糾結到現在被霍楠業一口氣揭露的消息中,塗千雪只覺得她幾乎一夜沒睡的腦子快要炸開了。
她向來不喜歡這些彎彎繞繞,即使許多時候,她不得不和人應酬周旋,可越是如此,她就越抗拒這樣的生活。但在遇見他之後,她早在不知不覺中,往最複雜的生活靠近了。
她望着袁熹明,軟糯的嗓音吐出飽含憤怒、壓抑的語句,「趙家酒鋪那裏,你不是跟我說再看看嗎,為什麽急着去做這麽危險的事?如果你出了什麽事,你以為我會感激你嗎?」
看着她直勾勾的眼神,袁熹明有些苦澀的道:「我不用你的感激,我只是不想在我離開後,留下什麽後顧之憂,我……」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讓塗千雪冷冰冰的聲音給打斷,「既然你都要走了,還管我們做什麽?你如果要報恩,上回你救我一次,就算扯平了,你不用做這些事情,我們是死是活都跟你沒關系。」
這話又嗆又硬,旁觀者聽了都不舒服,更別提處于靶心的袁熹明了。只不過一聽見這話,他反而淡淡一笑,讓霍楠業差點就想要敲開他的腦子,看看是不是正常的。
這女人說話嗆成這樣,他還能笑得出來?這不是腦子有病又是什麽?
不過霍楠業是怎麽看他的,袁熹明認為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塗千雪終于有原諒他的意思了。
別人不知道,他還不清楚嗎?她的性子就是這麽別扭。有時候一句好話,也會讓她感覺像要找人吵架的樣子,若不是熟悉她的人肯定會有所誤會。如今她這樣直接地說出來,就代表她已經将他放在心上了。
如果袁熹明這番腦補讓霍楠業給聽見了,肯定只想對他翻個白眼,并送他四個字——有病得治!
不過先不管霍楠業的想法為何,塗千雪看見他這一笑,眉頭一皺,「笑什麽?難道我說的不對?你明明就要走了,為什麽還要做這種多餘的事情?」
塗千雪是真的很怕他要做什麽傻事,尤其她發現,在這個環境下,最值錢和最不值錢的東西都是人命。
她一點也不希望他因為要逞一時的英雄義氣,進而受傷或者是犧牲。
「只要是你的事情就不多餘。」他淡淡一笑,眼裏的寵溺無邊無際,讓人看了也要沉溺其中。
一旁的霍楠業一聽見這話,猛地抖了抖身子,他沒想到這個看起來冷冰冰的石頭,說起情話來也是這般甜死人不償命,讓他忍不住雞皮疙瘩掉滿地,而看着塗千雪的反應,顯然這麽想的不是只有他一個。
就見塗千雪蒼白的臉龐像山上的晨光慢慢染紅山頭,紅暈淺淺的爬上雙頰,原本面無表情的臉上透着少女的嬌羞,讓她如冰一樣的氣息,宛如春暖花開一樣快速融化着。
「你、你胡說什麽!我又不是問這個。而且你、你一直看我做什麽?現在是在說你的事,你就不能正經一點?!」
塗千雪忽然覺得自己說不下去了。他雖然沒有打斷她的話,但從剛剛開始,他就那樣靜靜的看着她,好像她只是個無理取鬧的孩子,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溫柔的包容她每一個小脾氣。
「我很正經。」正經的看着你。這句話袁熹明很識相的沒說出來。
眼前的女人就像是飽滿的、被緊緊包裹的棉花果實,只要輕輕一踫,就會整個爆開,吐出裏頭柔軟的棉花內芯。
「你好好說話。」塗千雪神色惱怒的嬌嗔着,「這可是攸關你的事,你自己都不上心了,還有誰會為你着急,你就不能認真一點?」
「誰說沒有人會替我着急?你不就正在為我着急嗎?千雪,我真的很高興,沒想到你生着氣還願意關心我。」
塗千雪惱怒的瞪了他一眼,氣急敗壞的解釋着,「誰為你着急了?我這是……我這是……」
「承認為我着急不好嗎?千雪,我就要走了。」這次,袁熹明不讓她再打斷他的話,兀自說着,「京城離這裏就算沒有千裏之遠,也有百裏之遙,我離開後,或許這一輩子我們就是天涯一方,再也不會見面了。我走之前只有一個願望,原諒我。讓我們像以前一樣,或許吵吵鬧鬧,但別再不理會我,這就是我最後的願望,好嗎?」
塗千雪看着他深邃的眼眸,對于他透露出來的渴求,她卻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下意識的咬住嘴唇,半晌說不出話來。
短暫的沉默後,袁熹明沒有逼她,只是朝她淡淡一笑,笑裏全是化不開的苦澀。「沒關系的。」他不再看她,轉身就往外走去。
塗千雪忍不住喊住他,「你非要去趙家酒鋪不可嗎?」
袁熹明沒有回頭,腳步輕輕頓了下,最後嘆息一聲,繼續往前走。
塗千雪沒再喊他,只是靜靜的看着他離去的身影,心裏越來越亂,當他就這樣孤單的消失在小路的盡頭,消失在自己可見的視線後,她依舊無法收回目光,怔怔的伫立在那裏,不肯離開。
是原諒他并追上去,還是固守着回憶?一個看似簡單的選擇題,卻因為過往的傷害而無法跨出那簡單的一步。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過矯情了,但她只是不想讓心再次受傷害而已……
霍楠業看她像望夫石一樣站在那,眉頭也輕輕擰起,在心中輕輕嘆息,情之一字果然就跟白馬寺住持說的禪書一樣,總是讓人參不透,望不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