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午夜,何晁仁踏進家門,他來告訴顧裴蓉監定結果,想找她談談雨朵,卻意外看到何晁俪一臉凝重的站在客廳裏。
她看到他奔過來,“哥,你怎麽來了?是爸叫你來的嗎?”
“怎麽了?”
“她、她要跟爸離婚。”
“顧姨?”何晁仁驚訝。
何晁俪點點頭,下午她一進門就看到顧裴蓉的行李箱放在門邊,臉色蒼白的顧裴蓉看到她只說了一句,“我決定和你父親離婚。”
她原本不相信,可沒過一會老爸回來,繼母将簽好字的離婚協議書擺在桌子上,說自己什麽都不要,淨身出戶。
接着人被老爸拉進書房,兩個人在裏邊關了将近一個小時,她聽到繼母大聲哭泣,這是第一次她見顧裴蓉這樣。
“我聽到他們在說什麽女兒、女兒的,那個女兒,是江雨朵?”她懷疑自己聽錯了,可聯想到下午江雨朵說的話和今天大哥、顧裴蓉的反常。
何晁仁聽着二樓書房裏的哭泣聲,無聲嘆息,“不關你的事,回房間去,我去跟他們談。”
他拾級而上。
“哥。”何晁俪叫住他。
他回頭。
何晁俪咬咬唇,“你知道的,我恨她,如果沒有她,媽或許不會那麽早死。”
何晁仁嘆氣,“晁俪。”
“聽我說完。”何晁俪洩氣,“可是,突然聽她說要跟爸離婚,我、我反倒沒預想中的開心,你去告訴她,她欠我們的債還沒還完呢,想走沒那麽容易。”說完,轉身跑開。
何晁仁愣了一下,無奈失笑,轉身上二樓,走到書房外還沒敲門,門從裏邊啪的打開,顧裴蓉捂住嘴低頭沖出來。
“顧姨。”何晁仁凝眉看着她狼狽的神情,遲疑了片刻道:“監定結果出來了,麗朵,是你的女兒,。”
顧裴蓉擦掉淚水道:“我知道。”她早該知道的,從第一眼起就對雨朵莫名喜歡,雖然模樣變了,但笑起來的樣子還是和小時候一樣,第一次見她,她甚至想過,如果被她抛棄的女兒長大,應該就像雨朵的樣子,她這個不稱職的母親,她早該知道的。
“晁仁,謝謝你這麽多年接納我。”她說完,快步下樓。
何晁仁着一眼書房裏背門而站的父親,轉身追下樓,在門前攔住顧裴蓉。
“顧姨,這不是你跟爸離婚就能解決的問題,現在最主要的是如何補償雨朵不是嗎?”
顧裴蓉泣不成聲,“當年我為了嫁進你們何家抛棄了她,我以為很快就能去接她,可是這二十年我養着別人的孩子,自己的女兒卻一直在吃苦,晁俪說得對,這是我的報應,我罪有應得,可是晁仁——”她抓住何晁仁,“我看得出那孩子是真心喜歡你,你說得對,我已經抛棄了她一次,我不能害她再被抛棄一次,我求你,算我這麽多年照顧你們唯一的請求。”
何晁仁屏息,“不會,我不會放棄她,所以你沒必要走。”
顧裴蓉搖搖頭,“我已經決定了,我欠的債由我來還。”
留不住顧裴蓉,看她離開,何晁仁回到二樓,走進書房就看老爸陷在椅子裏,一瞬間彷佛老了許多。
聽到他進來,何父啞聲道:“她走了?”
他點頭,“走了,放心,我有交代司機跟着她,看她在哪裏落腳。”
何父沉默,迳自着着窗外。
“當年她告訴你時,你為什麽不讓她接麗朵過來?”何晁仁看向父親,這是他覺得最虧欠麗朵的,因為他的父親不同意,所以她被抛棄了。
何父沉默。
何晁仁忍不住道:“你知不知道她一直在等,為了不被領養,五六歲就幫育幼院做事,為的是證明自己有用不被送走,她吃了很多苦,可是不管發生什麽事,她都一個人忍着,因為她說連親生母親都抛棄她,這個世上她不知道還能相信誰、依靠誰,為什麽不接受她?”這些話,他每說一個字,都心如刀割。
沉默片刻,何父沉聲道:“因為我的孩子已經失去過一次母親,我不希望第二次,再有人來分走他們的母愛。”
何晁仁屏息看着父親,對這樣的答案,無話可說。
所以,是他,是他害麗朵被抛棄。
書房的門打開,何晁俪飛快閃去一邊,看大哥失魂落魄走出來,她怯怯喚一聲,“哥。”
可何晁仁仿佛沒聽到,就那樣迳自走下樓,看着他消沉的背影,她第一次感覺到原來大哥是真在乎江雨朵,在乎的程度,遠超乎她的想象。
下雨了。
麗朵趕孩子們上樓,一個人在院子裏搶收蘿蔔幹。
一雙手搶在她之前搬起竹篩,回頭看到人她愣住,背過身想搶過竹篩。何晁仁大手抓住不放,兩個人就在雨中僵持着,他怔怔看着她。
最後她放手。
他搬了東西進廚房。
她搬了另一個小的進來。
“給我。”他從她手裏将東西接過去。
她扯了毛巾擦身上的雨水,擡頭着他襯衫後邊濕了大片,抿抿嘴,無聲将毛巾遞過去。
他擡頭看着她,她将毛巾塞到他手裏,撇開目光。
雨越下越大,庭院裏瞬間積起了水,沒有傘,她出不去。
他們,就這樣被困在一起。
原本親密的兩個人,卻刻意的生疏,就這樣一語不發的站在屋檐下。看着雨,誰也不說話。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雨點打在窗臺上飛濺進來,麗朵走過去伸手關窗。
窗戶關上,一雙胳膊從身後将她抱住,她愣了一下,試着掙開。
“別動。”
溫熱的氣息擦過她微涼的面頰,她不由得停住。
“就這樣,讓我抱一會。”何晁仁低頭,面頰貼着她的,将頭埋在她肩膀上。
肩上壓下沉甸甸的分量,連他的呼吸都聽起來好沉重,雨朵僵着不動,眼眶漸漸發熱,她垂眸,看着緊緊抱住自己的那雙手,情不自禁的伸手,想要觸摸他,可在最靠近的時候卻停下來,他們,已經不可能了。
她閉上眼,将眼底的溫熱抹去,手無聲垂下。
庭前雨滴紛落,落在屋檐上、敲在玻璃上,打在人心裏,又冰又冷。
耳側傳來他沙啞的聲音。
“來的路上我想了很多,想你該有多讨厭我、讨厭我們家,看到我該有多難過、多恨,我和晁俪被她照顧,而你卻被丢在育幼院苦苦等待,想到這些,換作是我,我也不會原諒。”
雨朵咬住唇,低頭瞪着他緊緊摟住她的手臂,眼淚忍不住掉下來,跌在他手背上滑開。
那滴眼淚彷佛在他手背上劃開一道口子,好痛,何晁仁屏息道:“可我覺得,或許老天這樣安排是有原因的,她欠你的,我父親欠你的,我們家欠你的,我來還,你被虧欠的一切,我用一輩子補給你,讓我疼你,讓我愛你,讓我陪着你……”
一滴,兩滴……胳膊上的雨越下越急,何晁仁也哽咽着,心痛如絞,捧着她沾滿淚水的臉,“別推開我,我會不得再讓你一個人。”
就算痛也要在一起,就算她恨他也不想放手,可是——
“我做不到。”
她哀戚的看着他,她沒信心,沒信心原諒顧裴蓉,沒信心相信自己能對一切釋懷,沒信心面對他的父親和何晁俪,在知道一切之後,她最沒信心的,是如何能一邊怨着,又一邊愛着他……
“我們分手吧。”
屋外的雨停了,可是她心裏的雨越下越大,昏暗的房間,她抱住自己哭。
院長媽媽推門進來抱住她,她再也忍不住哭出來。
“唉,哭吧,有我在,痛痛快快哭吧。”院長媽媽心疼的摟住她。
雨朵大聲嗚咽,這世上只有他會對她說:“有我,我讓你靠,放心,交給我,傻瓜,我們一起面對……”她要怎麽忘,怎麽忘記他……
窗外有個男人和她一樣,哽咽着,想着同樣的問題……
第二天,雨朵醒來,睜開胂脹的眼睛,麻木的想了一會,穿上衣服下床。
下樓看到院子裏院長媽媽正準備送幾個小家夥上學。
“我去吧,院長媽媽。”
“沒事,有小迪跟着我,放心不會有事,丫丫還在睡,廚房有粥。”
院長媽媽交代,拍拍她肩膀領着小家夥出門。
麗朵上樓看一眼丫丫,小丫頭睡得香,她下樓洗臉,看着一雙腫到不行的眼睛無聲嘆息,用冰水洗了把臉,轉身倒水,來到庭院,就看到院門口站着的人。
“雨——麗朵。”顧裴羞怯怯地道。
雨朵屏息,轉過身,聲音冷淡道:“我記得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何太太還來做什麽?”
顧裴蓉松口氣,她還願意跟自己說話,她澀澀一笑,跨進院子,看她倒了水,拿起掃帚掃地,她忙上去搶,“我來。”
雨朵躲開她,回頭瞪着。
顧裴蓉屏息,咬咬唇道:“我已經跟他提出離婚。”
雨朵眼神黯一下,冷冷地道:“和我有什麽關系??”
她轉身低頭掃地。
掃帚掃到腳下,顧裴蓉倉卒讓開,看着她道:“我在附近租了屋子,以後我來幫你。”
麗朵掃地的手頓了頓,“不需要。”她放好掃帚,轉身進屋。
顧裴蓉上前拉住她,“麗朵。”
雨朵頓住,回頭瞪着她拉住自己的手。
顧裴蓉尴尬的放手,眼眶紅了,“我知道你恨我,我不求你原諒,給我補償的機會,我會用下半輩子補償你。”
雨朵輕笑,“補償?補償什麽?補償我被你遺棄?補償我作為孤兒的整個童年?還是補償這麽多年一直傻傻等着你來接我而最終發現被騙?”
顧裴蓉落淚,“對不起。”
“沒關系!”雨朵冷冷地道:“如果這就是你想要的,我給你,沒關系。”
顧裴蓉哽咽看着她。
雨朵冷漠的看着她的眼淚道:“小的時候沒有媽媽我都能活下來,這麽多年我都過得好好的,現在更不需要,把你的補償留給別人,我不需要。”
她說完迳自上樓,關上房門,聽到樓下隐隐傳來的哭泣聲,閉上炙熱的眼,她不知道她走了沒,她也不想知道,替睡醒的丫丫收拾起床,在房間裏守着丫丫玩了很久,直到送孩子上學的院長媽媽回來,領着小迪進門。
“早餐吃了嗎?”
“沒。”她來到樓梯口,擡眼看一眼院長媽媽。
院長媽媽笑,“樓下沒人,下去吃吧。”
她撇開眼不說話,抱了丫丫下樓,可走進廚房卻發現那個人在熱粥,看到她抱着丫丫進屋,立刻舀兩碗粥出來,小心翼翼對她到:“粥涼了,我熱了熱,不燙。”
雨朵屏息,抱着丫丫往外走,走到院子裏看到院長媽媽忍不住埋怨,“幹麽放陌生人在家裏?”
哪知院長媽媽笑,“呵呵,我老糊塗了嘛。”
麗朵皺眉,放下丫丫往外走,什麽嘛,她看院長媽媽是恢複正常了。
在外邊晃了半天,反正那女人賴在那,她也不擔心沒人照顧院長媽媽和孩子,直到中午,肚子餓得咕嚕叫,翻翻口袋發現全身上下居然只帶了二十元。
雨朵洩氣,走去經常買東西的便利商店,左看右看,二十元只能買一顆包子,正準備結帳——
“一起吧。”
身後有人放了兩罐咖啡在收銀臺上,順着看過去她愣住。
何父有些尴尬,看着她露出一笑。
就算再有怨氣,面對何晁仁的父親,她也不好耍性子,她低頭将錢放在收銀臺,拿了包子轉身走出便利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