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在下臨淮知府，謝華淳。”官服鬼魂正襟危坐，說話一字一板，他嘆息一聲，“無奈世事無常，人心叵測。我遭人陷害，含冤而死！聽聞客棧可以幫忙伸冤，特來拜訪。”
“這人怎麽還有兩幅面孔呢？”一旁的小黑小聲嘀咕，“不會是發現打不過我們，就換了策略吧？肯定沒安好心！”
檀千洵禮貌地笑了笑：“兄臺是如何受冤的？還請将來龍去脈說清楚，否則我們也是愛莫能助。”
“慚愧慚愧。”謝華淳搖頭嘆氣，“我深知前因後果萬分重要，可是……我實在是記不起。如此的确有些強人所難，但……我真的非常想洗清冤屈，否則死不瞑目，無法去轉世投胎呀！聽聞各位英雄才識過人，拜托各位英雄幫幫我吧！”
“才識過人也無法逆天改命。”檀千洵仍然笑着，但笑容有些淩厲。
“聽聞客棧裏有一奇女子能感知鬼魂生前之事。”謝華淳看向莫山遙，“可是這位姑娘？不知可否幫幫在下？”
“可以啊！”檀千洵搶着答應，“不過得用你身上的碎魂來交換。”
“碎魂？何為碎魂？”謝華淳一臉疑惑，抿了抿唇，“是……是我殘碎的魂魄嗎？”
“兄臺說笑了，當然不是你的魂魄。”檀千洵眼裏飄過一絲憂慮，“兄臺是感受不到你體內有一股不屬于你自身的力量嗎？”
“體內？力量？”謝華淳蹙起眉頭，“那是什麽東西？為何會在我體內？拿走的話，可有什麽不好的影響？不會灰飛煙滅吧？我還不能灰飛煙滅。”
“當然不會。”檀千洵慢慢解釋，“碎魂是機緣巧合下進入了你的體內，雖然能讓你得到一股力量，但那東西不屬于你，久而久之，會使你變成厲鬼。它離開你的身體才是最好的。”
謝華淳沒有立刻相信檀千洵的話，他轉動眼珠四處看了看客棧，思忖片刻，然後站起身，堅定道：“我确實不知體內有什麽碎魂。但既然它是不屬于我自身的力量，客棧的各位需要的話，請随意拿去。能以此為交換，幫我洗清冤屈，當然是再好不過了。”
“兄臺如此快人快語，那便成交。”檀千洵朝晏晏和小黑使了個眼色，“晏晏，小黑。”
晏晏和小黑還處于驚訝之中，不過兩人反應很快，馬上開始施法取碎魂。
然而，當晏晏和小黑的法術進入謝華淳的體內，謝華淳驟然變了一副模樣，雙目發黑，皮膚泛紅，青筋隐隐凸起。他随即用自己體內的力量反噬晏晏和小黑，同時大堂之中驀地出現好幾團黑氣，快速攻擊客棧內的所有人。
十安要保護檀千洵和莫山遙兩人并不容易，她手中的法術擊打飛了最近的幾團黑氣，這些黑氣卻能再次凝聚，于是更多的黑氣從四面八方湧來，源源不斷。
還好晏晏快速掙脫了反噬，頓時化作大貓，用尾巴掃開莫山遙和檀千洵周圍的黑氣。
緊接着小黑也掙脫了反噬，瞬間施法猛擊謝華淳，兩人激烈地打鬥起來。
“離開大堂，去房間裏面！”十安拉上檀千洵和莫山遙，準備往旁邊的房間跑。
晏晏一邊護着幾人離開，一邊注意大堂裏小黑和謝華淳的情況。
沒想到的是，十安剛拉着檀千洵和莫山遙跑到房間門口，大堂裏的黑氣頓然消失。
“別開門！”
莫山遙正在打開房間的門，她背對着大堂，根本不知道大堂裏的黑氣突然消失了，即使身後傳來十安驚慌的大吼，卻已經來不及了。
房間的門像被狂風吹開一般，瞬間完全打開，房門晃蕩得“嘎吱”作響。房間裏面是黑氣，是被黑氣籠罩的謝華淳。
謝華淳一臉怪異的笑容，他的手疾速伸向莫山遙。
千鈞一發之際，檀千洵擋了過來，他的一半身子擋在了莫山遙前面，擋住了謝華淳伸過來的手。
檀千洵被謝華淳抓住肩膀的同時，無數黑氣籠罩了他，他就像墜入水中一般，渾身被黑氣弄“濕”，整個人宛如一個被黑氣控制的傀儡。
莫山遙懼怕檀千洵被謝華淳徹底控制，她沒有多想，連忙用雙手死死抓住檀千洵的手臂。她努力将檀千洵拽開，黑氣卻立刻順着檀千洵的手臂蹿到她身上。
随後，撲過來的十安抓住了莫山遙因黑氣沖擊而飄舞起來的裙擺。十安明白抓住裙擺遠遠不夠，于是她奮力往前一飛，抱住莫山遙腰部的同時施法嘗試破除周圍的黑氣。
然而，黑氣沒能被破除，反而将幾人全部包裹，包括謝華淳也在其中。滾滾黑氣變得十分巨大，一時間混亂一片。
“莫姐姐！”大貓晏晏沖到大團黑氣旁邊，卻察覺情況不對勁，她沒有馬上攻擊黑氣。
“看我不劈開它！”小黑飛在空中，手裏聚起一大團法術，準備自上而下劈開黑氣。
“等等！”晏晏用尾巴卷住小黑的腰，阻止對方攻擊黑氣。
小黑手腳并用地慌忙收起法術：“怎……怎麽了？”
晏晏将小黑放到地上，自己化成人形，上前一步仔細觀察黑氣：“再等一等。”
“啊？”小黑不解，看看黑氣又看看晏晏，“莫姐姐他們都在裏面呢！這黑氣不是什麽好東西，跟殘混有點像，恐怕會吞噬人。萬一……”
“沒亂動了。”
“什麽？”
“黑氣沒有亂動了，它……有點怪異，我說不出是哪種怪。莫姐姐……好像……總之，再等等。”
小黑撅起嘴巴，他着急，卻也相信晏晏，于是他抱起手臂，一屁股坐在地上，直勾勾盯着近在咫尺的黑氣團。要是黑氣再有半點異常，他必定立刻出手。
晏晏一臉嚴肅地繼續觀察黑氣，時不時還伸手感受，不過她沒有觸碰黑氣團，頂多用一些小法術去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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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後，客棧陷入一種詭異的安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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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刻鐘後，晏晏依然在觀察黑氣團，小黑快要坐不住了。
突然，黑氣瞬間消失。
黑氣之中的人，沒有消失。
謝華淳閉眼躺在地上，像是暈了過去。檀千洵靠坐在門邊，右手扶額，雙眉微蹙，看起來不大舒服。十安雙腿曲屈、雙手撐地坐在地上，垂着腦袋，有種驚魂未定的感覺。
唯有莫山遙站着，她似乎驚怔了一瞬，接着緩緩擡起握拳的右手。她垂眸盯着自己的右手，神色複雜。俄頃，她慢慢松開握拳的手，纖細的手指一一展開，手掌之中，是一小團幽幽紅光。
下一刻，紅光飄向大堂櫃臺上方的燈籠，像無數飛舞的螢火蟲。
最後，花瓣狀的燈籠燭芯，又多了一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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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進入了謝華淳的記憶幻境。”莫山遙十分淡定，和其他人比起來太過淡然。接着，她不緊不慢地講述她在謝華淳的記憶幻境中所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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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華淳是吃百家飯長大的孤兒。
他出生沒幾個月就被遺棄，放在木盆中，順流而下。被藍田村裏幾個在河邊浣洗衣物的婦女救下，之後被其中一個年長的寡婦收養。
寡婦家裏雖不富裕，但她心善又勤奮，養起孩子來細心又耐心。謝華淳在寡婦的悉心照料下漸漸長大。
無奈，人有旦夕禍福。
謝華淳六歲那年寡婦過世了。
謝華淳被寡婦養得懂事又勤奮，村裏人都挺喜歡他，因此都願意接濟照顧他。于是，他成了村裏吃百家飯的孩子。
十一歲那年，謝華淳随村長去鎮上購置器物，機緣巧合下與一教書夫子有了交集。教書夫子發覺謝華淳穎悟絕倫，是個讀書的好苗子，願意收其為學生。
藍田村民風淳樸，村民們覺得村裏能出一個讀書人是大好事，于是皆支持謝華淳跟随夫子讀書。于是，謝華淳有了讀書的機會。
盡管謝華淳開蒙晚，但他聰明又勤奮好學，因此不比其他人差。夫子很是喜歡他，就連“謝華淳”這個名字也是夫子給起的，夫子希望他擁有才華的同時又保留淳樸之心。
後來，謝華淳不負衆望，考取功名，成為了臨淮的知府。他廉潔奉公，愛民恤物。
然而，一次為民請命，他得罪了一幫纨绔子弟。這幫纨绔子弟仗勢欺人，心狠手辣，因為背靠權貴，即使草菅人命也能一次次脫罪。
謝華淳剛直不阿，想要除奸懲惡，卻一次又一次被打壓欺辱。
有一次纨绔子弟們強搶民女，謝華淳帶着手下去理論，結果雙方發生了激烈的沖突。他的一個手下一時沖動對其中一個纨绔子弟動了刀，導致那個纨绔子弟重傷，下輩子只能躺在床上。
纨绔子弟的權貴父母當然不會放過謝華淳和他的手下。
出了意外，謝華淳沒管好手下的人，他知道自己該負責，只是他沒想到，對方直接買兇殺了他。殺手殺死他之前還告訴他，他的死會事出有因，旁人會覺得是他該死。
殺人誅心。
謝華淳死後果然成了孤魂野鬼，不僅申訴無門，甚至連家鄉都回不去。
謝華淳在黃泉路上飄蕩了太久太久，久到他不再想着伸冤，只想能回到藍田村，不過這是他正常時候的想法。他會有不正常的時候，大概是因為同時受到殘混和碎魂的影響，所以不正常的時候挺多挺亂，有時一心想着洗清冤屈，有時編造各種謊言騙人，有時格外暴躁瘋狂。
謝華淳也是直到與莫山遙接觸，才知道原來自己有不正常的時候。真實的他非常平靜地将碎魂交給了莫山遙，只願能回到家鄉，盡快結束這荒唐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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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的就這麽把碎魂交出來了？”聽完謝華淳的故事，小黑仍舊驚訝鬼魂主動交出碎魂這點。
“碎魂都回燈籠裏去了，當然是真的。”莫山遙看了一眼燈籠，然後看向小黑和晏晏，“檀千洵答應了要幫他，他真實的願望是回藍田村，去看看那裏是怎麽回事吧？”
“他說他在黃泉路飄蕩了太久太久，會不會跟趙大川一樣，已經過去了很多很多年，藍田村已經……”晏晏頓了頓，“滄海桑田。”
“沒有那麽久，大概過了十幾年。”莫山遙十分堅定，“但他不願告訴我害死他的那些人是誰，大概是不想再連累更多的人。其實知道他是臨淮知府這一點，是可以查出其他事的，可……按他所想的去幫他吧！”
晏晏看着莫山遙，眼中飄過一絲詫異，卻也很快點點頭：“好！我去藍田村探查情況。不過，先等十安姐姐恢複吧，不然客棧裏……”
“我沒事的。”緩過神來的十安站起身，“方才有些混亂，現在已經沒事了。”
“可能是因為我也觸碰到了十安的記憶幻境，所以，影響到了她。”莫山遙平靜的聲音卻讓其他人都不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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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安的記憶幻境沒有旁人的那麽清晰，從頭到尾都是模模糊糊的，更多的是一種感覺。她的記憶幻境帶着一種平淡感，就跟她本人一樣，不過發生的事卻不都是平靜的。
十安學習醫術時極其有耐心，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百折不撓，锲而不舍。
後來她治療過無數妖魔鬼怪，用的方法也是千奇百怪。但總體來說她非常靜，冷靜、平靜、寂靜，遠離世俗。
再後來，她卻又經歷了好些驚心動魄的事，她盡心盡力、義無反顧。
至于為何會有這樣大的轉變，莫山遙看不到，也感受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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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看到十安的記憶幻境，應當跟碎魂有關。”莫山遙再次看向燈籠，眼裏的光仿佛忽明忽暗，“我就安靜地待在客棧吧，直到……”
直到……
莫山遙的話沒有說完，其他人亦也沒有追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