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雖然小雨是一只鯉魚精,但也有一種作為母親的誇張,就比如現在明明正式黃昏正好的時候,她卻說外面天黑了。
夏小五走在溪川城的路上,看着路兩邊行人匆匆,此刻正是歸家的時候。
宗府安安靜靜地坐落在溪川城一角,門口挂着兩個燈籠,夏小五遠遠就看見宗信站在門口,正在那兒點燈籠。
夏小五曾經問過這件事,他說白色容易髒,但也能規誡自己的行為。
于是,很多時候,他都是一身白衣,幹幹淨淨,整整齊齊。
恍然間,夏小五仿佛回到了最初相遇的時候,那個時候好像也是這身衣裳,他站在牆邊,想問又猶豫,想看又不敢,于是只能時不時偷看幾眼,卻沒想到被她抓個正着。
現在想起來,夏小五忍俊不禁,有的時候,宗信确實挺優柔寡斷的。
這時,宗信已經點亮了燈籠,卻沒有急着進屋,而是站在門口,左右張望,似乎是在找人。
不知為何,夏小五下意識隐去身形,避在暗處,沒有現身。
那邊宗信也不急,他就站在門口等着,直到夕陽西下,月亮升起,一直站在那裏。
八月的夜晚,也是正熱的時候,路過的風仿佛都帶着一股燥熱。
夏小五是水鬼,自然沒有什麽感覺,但凡人脆弱,路過的人哪怕是不斷搖着手中的扇子,依舊熱得忍不住拉開前襟的衣領,宗信倒似乎沒有感覺,他依舊站在那裏,安安靜靜,不熱不燥。
夏小五忍不住想,他是在忍,還是真的不怕熱?
她想不清楚,幹脆從暗處走了出來,向着宗府走去。
宗信似乎是心有靈犀,她出來時,他便轉過頭,兩人的視線在一瞬間交彙,她看見他輕輕笑了。
這世界上,有的人長得好看,但笑起來卻有些五官亂放;有的人長得平常,但笑起來卻格外燦爛;有的人卻很幸運,長得好,笑得也好,宗信就是這樣的人。
夏小五一步一步向他走去,近了,他便笑道:“你回來啦,正好晚飯也做好了,今晚有你最愛的炖豬蹄。”
夏小五一聽,什麽心思都抛在腦後了:“那咱們趕緊進屋!”
宗信點頭:“好!”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屋,去了廚房,果不其然,桌上正中央的位置,有滿滿一盆炖豬蹄。
夏小五眼睛一亮,這豬蹄聞起來都香,吃起來肯定很贊!
勞管家立刻盛好飯放桌上,他忍不住笑道:“小五,快來嘗嘗少爺親自做的炖豬蹄。”
夏小五坐到桌邊,視線越過豬蹄,看向宗信,有些驚訝:“你做的?”
說完又不驚訝了,宗信本來就會做飯,而且手藝很好。
在燭光的照耀下,宗信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他說:“之前看你特別喜歡,就去學了學,也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夏小五絲毫不懷疑宗信的手藝:“那肯定是很合的!”
她也不講究,夾過一塊就吃了起來。
宗信看着她,有些緊張。
夏小五頭也不擡,只用左手給他點了一個贊,他這才放心下來。
宗信笑着又給夏小五夾了一塊:“既然喜歡,那就多吃一點。”
夏小五笑道:“阿信,你知道我為什麽喜歡吃炖豬蹄嗎?”
宗信搖了搖頭。
“說起來,也是小時候太調皮了。”夏小五話還沒有說完,自己反倒先笑了起來,笑了好一會兒後,她才繼續說道,“我小的時候喜歡騎豬玩,但沒想到我家養的那頭豬太有骨氣了,硬不讓我騎,最後我們打了一架,我慘敗,從那以後,我最喜歡吃的就是炖豬蹄了。”
夏小五一邊笑着說着往事,一邊回憶着過去。
很多事情她都以為她忘了,但其實并沒有,當某個引子被點着的時候,記憶就會從心底炸開,往事種種皆浮在眼前,那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以前是身在局中,如今卻是跳出局外,感受是不同的。
夏小五咬着筷子看着過去記憶中過去的自己,宗信則隔着一張桌子看着現在的夏小五。
他心中有一種滿足的幸福感。
今天回家的時候,他沒有看到夏小五,聽勞管家說一大早就出去,說是有事,但沒有說具體是什麽事。
他後來去了醉夢樓,去了簡家的鋪子,也去問了宮良玉,但她都不在那兒。
她會去哪兒呢?她會有什麽急事呢?急到簡單打過招呼之後就立刻出門了。
一天未歸。
宗信心中焦急,但又覺得他不能這樣,夏小五是自由的,她可以去做任何她想做的事情。
可他還是忍不住擔心。
因為他對她的了解太少了。
相處近半個月,宗信也曾問過夏小五以前的事,但她每次都巧妙地避開了話題,她不願意說,他也不願意逼她,問過一次就再沒有第二次。
所以他不知道她家住何方,不知道她父母是誰,不知道除了牡丹等人之外還有什麽朋友,他只知道她叫夏小五,她有一個也叫夏小五的姨,并且和趙姨是朋友,除此之外,他對她一無所知。
那是一種心懸在半空的感覺。
假如她突然離去,他不知道要去哪兒找她;假如她遇到危險,他不知道要去哪兒幫她;假如他也想去她的家鄉看看,卻不知道路在何方。
他想她可能只是一次單純的外出,可他就是忍不住去多想,于是今天一天,他其實一直都心神不寧,看書走神,寫字走神,喝茶也走神,只是豎起耳朵,聽啊聽,等啊等,盼啊盼。
盼到黃昏,他想他應該找個事情做,于是就去點燈籠。
點完燈籠後,他想反正都出來,幹脆就在外面等吧。
于是又等啊等,盼啊盼,最後看到她回家了。
他也放心了。
那一刻,宗信所求不多,她平安回來就好。
哪曾想,夏小五居然主動和他說起了她小時候的事,他開心又耐心地聽着,又忍不住想,一個炖豬蹄就可以讓她敞開心扉,那如果是豬肉的其它做法呢?她會不會一時高興,和他分享更多?
想着想着,宗信突然回過神來,他想,人心果然是貪婪的。
貪婪的宗信想要知道更多,于是每每夏小五不在說話,低頭吃飯時,他就開始說起自己小時候的趣事,夏小五聽得高興了,也忍不住接起話來。
一頓飯吃到了很久。
勞管家對面沒有人,于是他沉默不語,只是忍不住想:宗家的家訓好像是食不言寝不語來着。
他仰頭看屋頂,但願老爺夫人不要今晚顯靈。
*
翌日一早,夏小五在一陣鞭炮聲中醒來。
她後知後覺,今天好像是七夕節,學堂放假,她可以繼續睡。
外面的鞭炮聲越來越響,之後又響起敲鑼打鼓的聲音,估計是這附近有人結親吧。
夏小五被吵得睡不着,她從床上坐起來,穿好衣服後推開房門。院子裏站了些她不認識的人,他們穿着喜袍,正在給宗信和勞管家發喜糖。
“主家今天結婚,一大早的打擾到大家了,非常抱歉,”他們言辭禮貌,出手大方,“這是喜糖和紅包,結親是福,也給大家發發福氣。”
宗信笑着一一接過。
派送的人又看到了夏小五,也給了她一份,互相道謝祝福之後,他們才離去。
宗信問道:“被吵醒了?”
夏小五不是很在意,她現在更在意外面結親是什麽樣子的,于是一邊往外走,一邊回道:“早就醒了。”
宗信見狀,也跟了上去。
他們兩人站在門口看別人結親。
外面是真的熱鬧,街道兩旁站滿了人,他們喜笑顏開,在接連不斷的鞭炮聲中拱手祝賀,結親的人家也是個大方的,所過之處,喜糖紅包如流水,極為闊綽,那騎着高頭大馬的新郎正年輕英俊,似乎是迎娶到了喜歡的新娘,臉上的笑容竟比身上的紅袍還要更加的燦爛。
夏小五一陣感嘆。
枉她活了兩百多年,但從未見過這般盛大的陣仗。
她看着新郎走到一處人家門口,牽起紅緞子,紅緞子的另一邊是蓋着紅蓋頭的新娘,在新郎的牽引下,新娘上轎,迎親的隊伍返程,他們一如來時那般吹吹打打,熱熱鬧鬧,紅包喜糖又再次鋪滿前路。
直到這一隊伍的人遠去之後,夏小五才收回目光,她忍不住感慨道:“好熱鬧啊。”
她做人的時候,家裏貧窮,沒有見過這場面,做鬼之後,倒是見過很多精怪成婚,溪川河歲月悠長,河底自然沉了許多寶貝,那些精怪結婚時會去挑選一個,諸如夜明珠之類的,送給另一方,另一方若是接了,這婚便成了,也确實熱鬧,但流程也很簡單,不像凡人這般繁雜講究。
熱鬧也看過了,夏小五打算繼續回去睡覺。
卻在這時,牡丹等一行人來了,遠遠看見就遙聲呼喚,近了,才發現她們手中還拿着些小玩意兒,比如風筝。
牡丹笑道:“今天天氣正好,不熱,有風,而且還是七夕節,我們打算去放風筝,你們去不去?”
夏小五疑惑:“現在是八月份,夏天,誰夏天去放風筝啊?”
牡丹:“這可不是普通的風筝,這是要飛到織女手中的風筝。”
夏小五一副“我看你繼續編”的模樣。
宗信在旁邊解釋道:“這可能是一個地方的習俗。”
夏小五滿臉不信地看他:“是嗎?”
又轉頭看向牡丹:“你們不是今晚有活動嗎?”
牡丹:“下午最後彩排,晚上正式開始,早上是難得的休息時間,這是咱們多年的經驗,越是到最關鍵時候,就越是要休息好,不然怎麽有好精氣神?”
“走,放風筝去!”說完,她也不管夏小五意見,拉着她就向城外走去。